那謝大小姐可是當朝謝太師的嫡長孫女,真正千金大小姐了。
一刻鐘前,謝大小姐在這里沖著宮里來的管公大人喊“哥哥”,又扶著忠勇王府老先生喊“舅父”……現今,人家不過中毒暈倒了,誰敢說“身亡”!
花大當家再次嗤笑出聲:“柊苑只辦喜事,還請各位回。”
她就是看不慣這婦人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做派,更看不慣一個兩個三個寵溺謝有鳳。
老者不咳嗽了,穩了穩聲音,沉聲開口:“謝大小姐自柊苑出來后毒發暈倒,還請花大當家拿出一顆百花丹,救謝大小姐一命。”
一顆百花丹?
可真敢開口。
花大當家不語,只滿臉不屑地望著老者。
老者舍下臉面,又說不出更多懇求的話,囫圇道:“大魯不知野哪去了?百花丹的去向現下已無人得知了。”
花大當家面上平靜,心里卻瘋狂吐槽。
忠勇王府百花丹和大魯有何相干?
大魯確實掌管著這世上僅剩的百花丹,可那也只是掌管了主子名下藥鋪所有的百花丹,對這偌大忠勇王府可未曾插進去手過。
當年主子離世前,曾留下很多百花丹在忠勇王府。
當然,這些也是主子曾做出的安排,花大當家只能不予置喙。
如今大魯不在,她手里也沒有百花丹了。
不過,謝有鳳再如何礙眼,當年主子著實惦記眼前這婦人早年的恩情,也才會得知這婦人求救后,身懷六甲地去闖那謝太師府,臨危救下謝有鳳來……
后來種種,唉……當真造化弄人了。
如今的謝大小姐風光無限,這些年主子那心肝般疼愛的孩子卻不知所蹤。
想到這,花大當家心里更加焦灼,大魯既然冒著危險傳信讓自己回來,想必確定那孩子是少主了。
少主究竟去哪了?
“我手里也沒有百花丹了。”花大當家得想辦法尋人,一刻也不想再耽擱,立刻如實相告。
老者相信花大當家的話。
在場眾人卻沒一個人信。
這百花丹一開始正是這柊苑主人自制。
十八年前,這柊苑主人醫術高明,很多人前來求醫。主人家卻有規矩,但凡求醫者只能去藥鋪,這里不可擅闖。
可主家在京都藥鋪只有一家福澤堂,平日里倒是有四五個大夫坐診,不過這柊苑主人就每月初一只接診三人,也非先到先得,而是看緣分。
什么緣分?就是每月初一那日,這柊苑主人會去福澤堂,她偶遇到的前三個病人一般會接診。
怎么個偶遇法?這就不好定論了,因為這柊苑主人一般隨心情去福澤堂,自然沒有規律可循,可能早晨,也可能是中午,還可能是傍晚,甚至可能是深夜……
這偶遇可比去寺廟燒頭香還難上許多了。
很多人就把主意打到柊苑,當年柊苑防備出了名的嚴密,但凡擅闖柊苑的人紛紛中毒。
為了不造殺孽,這柊苑主人就研制了百花丹,視情況給那些擅自闖進柊苑后中毒又因為各種原因不能不給解毒的人所用。
后來這些年百花丹效用不斷被放大,如今盛傳能解百毒。
隨著十八年前這柊苑主人離世,世上僅剩的那些百花丹早就千金難求。
世人總是趨利的,即便千金難求,也總是有人能拿出來,只是真假就不好定論了。
花大當家自然不會去管旁人怎么想,立刻趕人:“各位請回吧,柊苑少主一日不歸,這院門自然也不會再開的。”
眾人一陣唏噓。
十八年前,這柊苑主人一懷孕便在柊苑生活,后來在生產之時殞命,生下的孩子不知所蹤,這柊苑便一直關著了。
花大當家趕人走,眾人倒沒什么,各自聽命自家主子。
婦人一陣哀嚎,沖出人群跪在花大當家跟前,不停磕頭不停求情不停提當年……
有人去拉扯,也有人跟著哀嚎,還有很多人自馨蘭苑那邊奔來……一時亂成一鍋了。
吵鬧紛亂中,柊苑不再寧靜。
柊苑角門雖隔開去一些吵鬧,整個柊苑還是被一陣又一陣吵鬧淹沒。
華歆意識混混沌沌,分不清身在何處。有那么一會兒,她隱約能聽到不遠處有人說話聲,又聽不清楚在說什么,迷迷糊糊間又昏睡過去了。
夢里。
華歆披頭散發地赤腳站在馨斕苑正房臺階上,只穿了身白粉中衣。
頭頂明晃晃的陽光刺得她睜不開雙眼。
半晌,院子里回響著她嘶啞的聲音,由低至高,一聲一聲喊著“來人”,整個院子卻靜悄悄地沒有一點兒反應。
很久,身后正房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她驚恐之下往院門外跑去。院門突然自外面打開,一下子涌進來許多的人,將她推攘回正房門口。
然后,她站不穩摔倒在正房門口臺階下,一抬頭,居高臨下盯著她的人有盧太夫人、謝大夫人、趙二夫人……全是平日里待她極好之人,她們卻陰沉著臉盯著她,后面的丫鬟婆子們對著她指指點點。
最終,兩個婆子上前將她半抱半拖地押回馨斕苑正房……她拼命搖頭,聲嘶力竭地反抗著……在與站在正房門口的墻方其錯過的剎那間,她咬牙切齒地望著墻方其那泫然欲泣的臉,突然就安靜下來,絕望又窒息。
場景一轉,華歆一身孝衣站在了華氏位于浮梁的祖宅后門口。
天空晴朗,如同她再也見不得天日的那一天,陽光明媚。
她不記得有多久沒有再見過陽光了,逼著自己抬頭,一眼不錯地貪戀著這澄澈得如水洗過的天空。
身后有人催促她趕緊上路,她只看了這個關了她三年的宅子一眼,便頭也沒回地登上旁邊的青帷單軸騾車。
來也空空,回也空空,只帶走自己。
當騾車行至華氏祖宅大門口時,她鬼使神差地掀開車簾往外望去,那錫箔大門上突然銹色斑斑,門口的兩個石獅子一下子口吐鮮血,嚇得她尖叫連連……
場景再一轉,華歆一身大紅裙裳,只身在京城西大門“繁華”茶樓二樓雅間。
不過須臾,她來來回回地走了四五圈,還是不見約的人前來,不由心中忐忑。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約見林宥,她想告訴他她的心意,她不想嫁給魏國公,不如他來娶他。
對此,林宥會怎么想?
幾日前林宥就讓封信給她傳話:他生是魏國公府的一個孤兒,死也會是魏國公府的一只鬼,而她華歆,只能是魏國公夫人。
她不甘心,掙扎良久,鼓足勇氣,想要告訴他她的心意,她只愿嫁林宥。
林宥是誰?她不在乎。
不曾想過連人都見不了,又該怎么辦?
她焦灼地走到窗邊站定,伸手支起那半開的窗戶,探出大半個身子往街上瞧去。
午后金燦燦的陽光照在街上,讓她花了眼,不由伸手揉一揉眼睛……
另一只抓住窗欞的手不由一松,整個人重心不穩,眼見著就要往窗外跌下去。
那里離地面足足三四丈高,當真摔下去恐怕不死也得殘廢。
她嚇得大喊“救命”,緊閉著雙眼不敢往下瞧去,心臟害怕得“咚咚咚”亂跳,情不自禁抱怨那不來赴約的某人。
身后有人突然拉住她的胳膊,腰身處感受到一股大力,她就被一道后勁往后一帶,立刻落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聞著來人熟悉味道,她立刻睜開眼,那張千年不變的奇怪面具撞進眼簾,面具后面的眼睛亮晶晶地,堪比屋外火熱的陽光。
此人不是她心心念念的林宥又是誰?有生以來,她做了一個最隨心意的行為,緊緊地回抱著林宥,生怕他跑了那般。
她臉紅心跳,滿是滄桑的心生出萬分滿足,若此生如此便好!
抱著她腰身的那雙手一緊,她便回到了屋里那張圓桌旁。
林宥將她抱坐在太師椅上面,雙手放在椅子把手處,俯下大半個身子盯著她瞧。
那雙英氣勃勃的眼睛漸漸蓄起來慍怒,醞釀著暴風驟雨。
華歆并不害怕,突然想看看面具后面那張容顏,想要永永遠遠地記下這張容顏,不由伸手去摘面具,眼前的人立刻往后退開一步,溫和醇厚的男聲響起:“我說過,跟我走,這面具隨你摘!”
華歆騰地一下子站了起來,死死地咬著紅潤的嘴唇,眼淚在眼眶里打著轉。
聘為婚,奔為妾!
她在母親牌位前發過誓,永不為妾,當然不會跟他走!
她含淚看著眼前身材修長挺拔的男人,委屈極了,啞著哭聲道:“林宥,你個混蛋!”
說完,她轉身跑出了茶樓。
或許實在太傷心,她慌不擇路,只顧用盡全力往前奔跑。
天漸漸黑了,她停下來,才發現站在了金魚井簡宅門口。
突然,她跌滾進去,置身在簡宅后院日常休息的正房內室,封信驚慌地沖進來,拉著她起身,邊跑邊道:“姑娘,快,快,快跑!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