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城。

別飲酒家。

一行人緊趕一月，終于趕到坎城，這一座城市，擁有幾十萬人口，初次來到的李常像個鄉巴佬般看著這座城市。如果說高聳的城門、守門的甲兵還算是是符合李常對于古人的設想的話，那么華麗的亭閣、高聳的樓臺，則完全超出了他對古人的想象。不過想想也不足為怪——這畢竟不是那個仙神沒落的地球古代，神奇的仙術但凡有一點應用在凡人世界，就會產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窗外人來人往，店內卻不甚有人來去，除了李常兩人，就只有一張桌子旁有人，兩名商賈打扮的中年人且飲且談，只是言語間不似常見酒桌上的商人那般肆意，反倒有一股子拘謹，聲音更是不敢放大，緊緊箍在一張桌子附近。他們桌上的飯菜更是寒酸的緊，全然沒有巨商大賈只嫌桌子不夠大的魄力。觀其裝束，蠶絲金線，玉墜在側，想必也非一般小商販，怎么會如此表現？

其實如果把這些奇怪的表現放在別飲酒家的特定背景下，就顯得合情合理了。李常早覺得這店不尋常，尋常酒家莫不是盼著客人暢飲、痛飲，哪有以“別飲”為名的。走進來，方才覺得這店名不算奇怪，若是與店內的布置相比的話。從外面看，這酒家不過是一座木制的雙層小樓，雖然坐擁坎城極好的地段，可是門前又冷落，裝扮的又樸素。走進來瞧，第一層有六張桌子，每張都被矮屏風隔斷，屏風上或俊逸奔馬，或清險傲竹，或飄帶天女，或御劍仙人。桌子上也全然沒有酒館桌子上常有的油漬、酒腥，以顏色淡雅的薄薄石板鋪蓋，墻上掛著琴，靠近樓梯處站著兩名伙計，穿著考究幾乎讓人以為自己是侍者而他們是客人。他們站的姿勢也嚴謹，眼神不會亂瞥，叫人覺得舒服，不因為有人注視而不舒服，但是客人只要一個招手或一個眼神的示意，他們會得體的走來詢問客人的需求。

這簡直就是一家有品位的咖啡廳了，李常坐下后這個想法不住的出現在腦子里。

“不知道店主是怎樣的一個妙人，才有這樣的心情經營這樣的一家店。”

李常的心里想的是這樣的問題，而林秋的頭也微垂著，仿佛同樣在思考什么。在這樣的一家店里，即便不點上一壺清酒，幾道小菜，單單坐在那里不說什么話也是極讓人向往的。而事實上，兩人的確只是干坐在那里，沒有點任何東西，比那兩位商人還不堪。

對于這樣的兩人，伙計居然也沒有任何表示，仍舊站在那里不動。他們不理會干坐著不點飯菜的兩人，因為對于這家店的伙計來說，進門就是客。這并非一句空話，在別飲酒家，非但酒水飯食要錢，連呆在店內都是有價的，只不過要比酒水便宜些許，當然這個“些許”要看你怎么理解。若是與飯菜的價格來比，真的只是些許，但是要跟坎城其他的物價比較的話，就是一個驚人的數字。在別飲酒家呆一晚上的價格并不比在坎城最貴的青樓為一名清倌兒**便宜。所以為了省“些許”，林秋沒有點飯菜酒水，而李常客隨主便，同樣干坐著。只是他對林秋這名商人又有了些新的認識。林秋說，既然我不點酒水你也不會放棄與我的合作，我點了你同樣不會更殷勤，我何必多花錢。

“一壺云熏釀，搭配第二份。”

一個聲音忽而在李常的桌前響起，沉思的兩人面前忽然多了一位綠衫老者。老者也不知會二人，徑自坐下。

李常若有所思，看向林秋。林秋勉力維持著內心的平靜，起身拱手問道：“不知前輩是否......”

“沒錯，我就是‘趙鱗趙仙師’了，你們林家的人啊啊，一百多年了，來的人都是一樣的話，我不過筑基期的修為，哪配受‘仙師’的名號。你們卻是死不改口，索性我老人家先主動認了，叫你們少費點力氣。”

“在下林秋，與族中后輩持信物來此......”

“尋找祖上結識的一位仙師，希望僥幸可以拜入仙門是吧。我聽了十幾遍了，是你測靈根還是他？”

“是他”，林秋絲忙不迭答道，然后轉頭，手略抬向趙姓老人，“林常，還不拜見仙師！”

李常略微想發笑，心想自己同樣是修行過的，怎么你就沒對我這么害怕呢。他卻不知道，原來在凡人的心里，神仙多是老人形象，越是德高望重的神仙越該如此，所以在林秋眼中，這老人可比李常厲害得多了。當然事實也是如此。可是在修仙界，普遍的規律是，外貌越年輕的人，越是可能有大神通。因為修仙有成有駐顏之功，所以那些外貌年輕的多是天賦超常，年輕之時便修煉有成的人物。

“不必了，小家伙，我且來看看你的靈根吧。”

說罷，趙鱗手一翻，一枚青色圓珠拿在手中，看著這珠子，他眼中有些得意，只因這度元珠本是虹霽仙子早年使用的一枚寶珠，雖然如今仙子已經結丹，這寶珠難有什么助力，但自己能夠得其賜予，也不枉自己跟隨其多年。度元珠非但臨陣對敵有諸多妙用，還可以用來探查人體靈根資質，所以他沒有用專用來查探資質的量天尺，而是取出度元珠來檢測。一方面可以顯示虹霽仙子對自己的看重，另一方面，也可以表達自己對其的支持。

“青田最近的境況真的不好啊。”念及于此，他寶珠在手的得意也不復于心了，手一招，寶珠透出一道青光打在李常身上。

李常雙目中的日月蠱似乎有感，發出奇特波動，想要隱藏，心臟中的情人蠱也不再活動，都不愿被青光探查到。

青光籠罩之下，寶珠和李常都沒有什么異狀，趙鱗就要揮手收起寶珠。李常察言觀色，知道自己或許沒有什么靈根了，心里不免有些失落，忽而心中一動，壓住了體內蠱藏匿的本能，青光察覺到三只蠱，寶珠立刻有所表現，青色珠子被赤色染了三成。

“十幾回檢測，終于有一人擁有靈根了，三成靈根，還算不錯，此生或許有筑基之望。”趙鱗也有些驚訝，畢竟一百多年來林家都沒有送來什么有資質的。

“即刻起，你便是萬法門外門弟子了。”趙鱗說完就坐著不理會兩人，此時剛剛點的酒菜也送來，他慢慢品咂著，享受著自己所剩不多的生命。

李常和林秋對視一眼，都有些驚訝于進入仙門的容易。

“尋常人想入我萬法門可是千辛萬苦而不可得的，但是金丹修士一句話，縱使你沒有靈根也是可以在外門逍遙自在的。”察覺到二人的遲疑，趙鱗頭也不抬，冷冷說了一句。

“原來是遇見大人物了。”李常了然。

趙鱗慢慢悠悠吃了許久，才領著李常與林秋離開。走時趙鱗還自語，“多年沒有在別飲酒家一樓吃飯，雖然是一樣的飯菜，總感覺沒有二樓味道好。”

聞此，李常立刻知曉別飲酒家的厲害之處了，原來二樓竟是常有修仙者來往的。

一直走到城門口，趙鱗才回過頭來，“只有他能跟我回宗門，我給你們叔侄倆一些時間道個別，須知一入仙門再次回世俗就不知是何時了。”

不需要有告別，兩人早就商量好了一切。所以趙鱗和李常走出了城門，趙鱗取下腰間一只灰色口袋，靈力激發之下一只巨鶴飛出，伏在二人面前。這鶴長頸短尾，通體灰黑，翼展足有兩丈，當真是一龐然大物。

趙鱗兀自坐在鶴背之上，示意李常上去，李常依葫蘆畫瓢，坐好了。

“鶴兒。”

灰鶴聞聲，長翅拍地，輕盈而起，到半空中后速度迅疾，下方景色急速倒退。

前方有趙鱗擋著，李常沒有承受太大風力，所以坐得很穩。

灰鶴飛的不僅快，耐力更是驚人，直飛了兩日，兩人就一動不動坐了兩日，縱是李常體魄超常，兩日下來也是腰酸背痛、饑腸轆轆，反觀趙鱗，依舊悠閑。細看來卻發現其眼中有一絲異芒。

“此子肉身倒是頗為不凡，不似未經修行過的凡人......”

這想法一經出現就在趙鱗腦中盤旋，讓他不住思索對李常的處置。

眼看黃昏即將結束，李常終于看到前方連綿的青山，高峻綿長，有仙俠風氣，這便是一處修仙者聚居之地--曲風山脈，其中有大大小小許多修仙勢力，又以七大宗門為首。

俗語道，望山跑死馬，高山雖已在目，行之足下卻還要好久。當李常周身酸痛的從灰鶴上翻身而下時，天空中已是點點星輝灑落，一輪渾圓的明月靜靜望著世間的未眠人。

因為身邊有趙鱗，李常之前未敢以日月雙蠱增強目力，所以灰鶴飛行之下，加之又是夜晚，他沒有看清山中景象，但見山中云深霧儂，不似有人跡。可是穿越濃霧，一片奇景就顯現在眼前。

雖然是落在山腰處，可是李常最先關注的是山頂。山頂一座巨大宮殿，散發微微黃光，其左右各有一座偏殿，左邊泠泠清光綻透，右邊則暗淡無光，叫人可怖。

“趙師叔。”

灰鶴方一落地，李常且且站定，就聽得身后一聲恭敬問候，轉身見是一名藍衫中年男子，其后有五人跟隨，六人盡皆面帶倦容，衣衫也有破損，有一名人身上還纏著血布，臉色蒼白。但是六人的歡喜之意是按捺不住的。

“哦，劍青啊，這一次你的小隊收獲如何啊。”

趙鱗目光掃過藍衫中年男子，順帶劃過了他身后的五人，淡淡說道。

“此次外出，主要是磨練一下新加入的師弟，也怪我太疏忽，居然讓那青蠻獸傷了師弟。”

“青蠻獸成年后連我也不敢輕易招惹，想必你遇到的是月前出沒在七元嶺的那只吧。”

“趙師叔妙算，正是那只。若非它早已被王師叔擊傷，于師弟怕也不能活命，我也不能一擊得手，有此番大收獲。”

藍衫男子恭敬應道，只是話中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之感。像慶幸，又像炫耀，甚至還有點故意氣人的意味。

“哼，怕是此次之后，我就得改口叫李師弟了吧。”

“不敢，劍青天資愚笨，筑基是遙遙無望的事。”

這語氣中的得意已經昭然若揭了。

趙鱗揮手將灰鶴收回，轉身而去。

李常心里輕嘆一聲，緊緊跟上。他看得分明，這趙鱗顯然在宗門內不甚得志，不然也不能在自己明明實力、地位都高的情況下忍著聽李劍青的陰陽怪氣。

兩人一前一后前行，久久無語，不覺間已跨過數座溪流，經過數座小橋，看過數座樓閣，水似白素，橋如微虹，樓閣也精巧。又經過一片竹林，林中大半是翠竹，蒼勁挺拔，另有紫竹如水晶，溫婉如靜姝女子，隱約有指頭大小的青鳥飛起，此圖此景，生動有趣。還有靈陣掩蓋的不輕易示人的奇花異草隱藏在藥田花圃洞府之內，李常雖然不能察覺，但他相信是修仙者的宗門內必定是有更多的瑰麗等待探尋的的。

趙鱗心里煩悶，不知何為，于是領著自顧自在山中轉悠，李常不敢觸其晦氣，于是沉默緊隨。而趙鱗說是閑步散心，其實到底是把李常的事放在心里，他畢竟是深得虹霽仙子信任的，不會意氣用事，更何況李常在灰鶴上的表現也引起了他的關注。

山中所過之處皆是美景美物，只有一處灰不溜秋的建筑，周遭也沒有什么植被，光禿禿有些可惡。

趙鱗于是停在此處。

手中靈光閃過，建筑內回應一絲波動。

頃刻間，一名藍袍少年迎出，微微躬身。

“趙師叔，師傅正在煉器，叫我前來迎您。”

“臭小子，別跟師叔我假正經，當年偷我丹藥的時候怎么不見你如此恭敬！”

見了少年，趙鱗的心情仿佛也好了起來，又恢復了在別飲酒家的輕松狀態。

“哎呦，老趙，我不是看有生人在，給你留點面子嗎？”

“馬上就不是生人了，這是林家今年送來的，交給你了，放在這地火室做個雜役弟子。”

“哈，老趙啊，你內心是不是很糾結啊，林家的人？”

“哼，你小子別給我得瑟，我等會再讓你師傅給我煉三十顆秋云丹。”

“別啊，那個老家伙懶得要死，肯定是要支使我煉的。上次那些丹藥我花了半個月才煉出來，可把我累慘了。”

少年哇哇亂叫，像是被捏住了命門。

趙鱗卻不理他，徑自走進地火室，留下李常和少年面面相覷。

“你好啊，我是顧城遠，既然你來到我們地火室，又是老趙帶來的，不管你以后能不能留在這兒，咱們就算是自己人了。以后有什么需要，跟我說，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氣。”

“在下林常，見過顧師兄。”

“我的好師弟，讓師兄我帶你轉轉這地火室，然后再給你介紹介紹萬法宗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