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小村，偎在山的臂彎，同村人一道守著頭頂上那方洗凈的藍帕。剛下過雨，天上沒有什么云，稀拉拉點綴著幾粒，蔥花似的，叫李常惦記起阿姐做的蔥餅了。于是一個跟頭翻身起來，拍拍身上的草屑，走向自家的木屋。

五歲大的李常，整日的不亂跑亂爬，打打鬧鬧，反倒每日冬蛇一般臥在草堆上曬太陽，村人都稱其呆傻，不過也正是這份呆傻，叫獨身撫養他長大的阿姐輕松了不少。倘他如其他頑童一般，每日上山下河，東藏西躲，叫大人好找，阿姐還怎么種桑，怎么裁衣，怎么養活兩個人？

說來這名喚李英的姑娘也是不易，家鄉遭兵禍，父母雙亡，逃難至此，流落異鄉已是艱辛。好容易安頓下來，一路護送的老仆卻又因舊疾喪喪了命，留下歲半的孫兒。好在村人淳樸，不貪李英隨身的財貨，生活上不乏幫襯，是以這樣一個十四歲的富家千金和才斷奶的娃娃才能生存下來。到今日，二人在這小村已有四年，昔日嬌滴滴的大小姐今日已是勤力的當家女，維持生計的手段都嫻熟的緊。

正是初春時節，萬物復蘇，入眼皆是新綠，叫人歡喜。小村落在青山坳里，除了村莊周圍開墾的一片荒地外，村外皆被草木占據，一條不常有人經過的小徑掩映在叢深中，連接小村與外界。隱約有汩汩清流之聲進入耳中，脆泠泠，循聲望去是一泓清泉。村人日常用水皆系于此泉，又因為這泉水自深山流出，冰冰涼涼，是以小村被喚作涼泉村。

泉水周圍被挖成一個潭，不過半丈方圓，淺淺清清，圍著幾株樹。正午的日光穿過樹冠，落在其中，閃閃熠熠。涼泉靠山流出，村莊一面靠山，背山而建，木屋東一座西一座錯雜分布，組成村莊。最靠近泉水的是村里資歷最老的人，四年前才搬來的李常，自然住在最外面的那座木屋。

隔著遠遠地李常就看到李英站在門口，正與一個老婦說著什么。

“李姑娘，你已經十八歲了，又是無依無靠，不如嫁給柳源，人家可是中過秀才的，知書達理，嫁給他不比嫁給咱們周圍幾個村的莊稼漢都好嗎？”

“柳嬸，我也知道你們的好意，但是我得等弟弟長大才能嫁人，除非柳源愿意讓我帶著弟弟嫁過去。”

“哎呦，傻姑娘，哪有嫁人帶著弟弟的，你好好考慮吧。”老婦瞧見李常回來了，不再啰嗦，看了李英一眼便走了。

“柳嬸，我不用考慮，不同意我的條件我是不會嫁的。”李英看見李常，揚著聲音沖剛轉身的老婦說到，又便頭看向李常，“阿弟，阿姐不會離開你的，不要擔心。”

李常微微一笑，看也不看老婦，雙目閃閃望向李英，“阿姐，我要吃蔥餅。”

涼泉不緊不慢地流淌著，好像從不曾改變，但卻每刻都有不同。人也如此，身邊人自顧自的成長，衰老，自己全然不覺，只有在一個階段終了，才會恍然察覺。

“阿姐，我上山了。”

“嗯，小心些。”

日頭西沉，李常的影子拉得很長，身子已走出丈外，影子還扯在李英身上。

“不知不覺，阿常就長大了呢”，李英望著走遠的李常，目光暗淡，“我也該找個人家了。”

半晌，直到李常消失在樹叢中，李英才收回拉扯的目光，戀戀不舍地放那身影遠去。

山路難走，更逞論在這光線昏暗的黃昏。然而李常卻如履平地，視線所及之處，清晰如晝，甚至比常人在光線適宜的情況下看得更遠，更清楚。葉如人掌的啼楊樹，枝椏扭曲，穿插錯落，頭頂、腳邊不時就會出現幾根樹枝，稍不留意就會磕磕碰碰；伺機以待的林間毒蟲，人不犯之尚且會主動噬人，倘若一個不察覺，腳下便可能竄出一只怪蛇猛蟲；另有多年陰濕腐爛的枝葉、蟲獸尸體，落腳處滑不受力。一路上李常卻絲毫沒受這些煩擾，他不緊不慢地穿過樹縫，繞過毒蟲，躍過腐坑。

“咦”，路途過半，李常輕咦一聲，原來是前方有一灘血跡，其中有塊塊碎肉、碎骨，“山上又新來了什么猛獸嗎，這兩年被我獵殺盡了，正愁沒什么獵物。”他上山是近幾年的事，本來這山上也有些猛獸，山下村落也不時受其騷擾，如今附近幾座峰上稱得上兇猛的野獸已經不多見了，鄰近的村落甚至遠處縣城里都知道有個叫涼泉村的小村出了個能獵殺熊虎的好獵手。

“可惜這些年為了煉日月蠱，沒能煉制追蹤蠱，不然倒可以順手捕殺了。”李常搖搖頭，走過這攤血肉。

日月蠱，乃是李常藉由前世記憶，以蠱師之法練制的蠱，此蠱難煉，是以到今日李常已經已在這世界生活了17年，仍然未能全功，日蠱已告成，月蠱卻還差些許。

日沉月升，天倒反而亮了一些，那一輪玉盤似的明月，掛在天邊，站在峰頂的李常仿佛舉手可觸。

一路走來都是草木叢生，峰頂卻只有些子巖石，赤色、灰色的大小巖石散亂分布在黃色的泥地上，幾株頑強的野草扒著土地。但在明月的愛撫中，諸此種種都染了一身銀輝。

李常盤腿坐在最大的一塊巖石上，眼望明月，雙眸中隱隱各有一道光閃爍，細看來好像是兩只蟲影。左眼中有金輝，右眼卻是銀輝，少頃，右眼光芒漸漸隱去，其中蟲影竟然飛出。人眼不過半寸大小，這蟲子飛出后卻有兩三寸大小，銀白色半透明的身軀呈流線型，體表圓潤，無鱗無羽，其翼如蝠，尾巴尖尖，口嘴抿著，一道細縫占據了半個腦袋，身體里還有道道流光流轉不定。乍看來這蟲倒也精美，像是個玉制的玩物，只可惜腹部兩側有兩道裂隙，正是美玉有暇，美中不足之處。這便是月蠱了，之所以有那兩道瑕疵，是因為月蠱的煉制還差幾分。

月蠱懸浮在李常眼前，它雖有翼，卻并非以翅飛行。都說月光如水，只見它輕輕揮動雙翼，周身月光便漾起陣陣波紋，而后滲進它圓潤的體表，匯流至腹部兩側的裂紋處，裂紋處受此刺激，似乎有什么要長出，只是月光滲透的極慢，待其長出還不知要多久。

“日蠱我年前便已煉成，月蠱也已經煉成大半，此時月光充盈，我便試一試聯煉之法，若是順利，今晚便可盡全功。”李常暗忖。

左眼中本來已經消隱的日蠱此時再度顯現，也如月蠱一般飛出左眼，也漲到兩三寸大小，那月蠱滑不溜秋像是只帶翅魚兒，這日蠱卻有八分像一只鳥。金色翅羽，身下腿爪覆蓋一層細細金色絨毛，一爪有四趾，其身似虛似實，偶爾可見赤金色融流在其體內流轉。

日蠱飛出后，李常念頭微動，體內積蓄的元力陡然轉動，日月雙蠱之間出現一條血色絲線，這是李常煉蠱時融入的心血，是蠱師與蠱聯系的紐帶，其中更有李常的一點靈性，只不過尋常人無法察覺罷了。

日月雙蠱之間的絲線愈來愈短，兩只蠱也越來越近，直至觸碰，觸碰之處漸漸相融，金銀兩色相互感染，產生灰色，待二者盡數融合，一只新的蠱蟲出現在李常面前，居然像是一支箭，安靜地懸浮著。

“光陰箭，前世我到老也只練出一只血氣蠱，沒想到今生竟能煉出一只光陰蠱。只可惜我的境界太低，只能看看。”光陰箭屬于蠱蟲中罕見的光陰蠱，如今李常尚未晉級正式蠱師，就已經有擁有一只光陰蠱的希望，重生之優勢可見一斑。

幾個念頭間，光陰箭已然再度分開成日月雙蠱。日蠱一個閃爍，回到了李常左目中，月蠱本來緊閉的嘴此時也裂開一點縫隙，本來從其體表緩慢滲入的月華此時瘋也似的涌入其中。

月光洶涌，月蠱的煉制也飛速進展，其腹部兩側的裂隙很快擠出兩條觸角，不斷生長，藉由日月雙蠱增長的目力，李常隱約能辨認出這觸角的變化，約莫一個時辰可以成長一寸。

月蠱觸角長到兩寸便停止了，此時月亮已經落到西邊，若非李常身處山頂，怕是已經看不到月亮了。

月蠱煉成，兩條觸角盤在腹部，李常控制其回到右眼之中。

“該下山了，別叫阿姐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