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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再見,明樂(下)

  • 星際女玩家
  • 江青月靜
  • 3016字
  • 2019-07-20 18:31:45

兩人站在一家酒樓的屋檐下,對面有一個賣包子的小推車。

樓珞示意小寶往那里看,小寶踮起腳尖望去,小推車后面有三個衣衫襤褸的乞丐,兩個小乞丐臟兮兮的手里緊緊捏著一個熱騰騰的包子,第三個年長些的乞丐有恃無恐地站在兩人面前,面色兇惡地說著些什么。

不一會,一個小乞丐不情不愿地把手中的包子遞給年長的乞丐。那年長的乞丐一把搶過,迫不及待的塞進嘴里,三兩下囫圇吞了進去。

剩下的兩個乞丐把最后的包子分成兩半,躲在角落里,一點一點吃完。

樓珞問小寶:“那兩個小乞丐飽了么?”

小寶確定地搖搖頭,道:“沒有。”

樓珞又問:“大乞丐飽了么?”

小寶皺眉,思忖片刻道:“不知道。”

樓珞道:“你看他的肚子。”

小寶看了一會兒,道:“他懷抱里藏著東西。”

這里都是些普通人,樓珞神識一掃就知道那里面是什么東西,她告訴小寶:“里面是一只燒雞。”

小寶不解:“那他為什么還要去搶小乞丐的包子?燒雞也吃不飽么?”

此時,馬車已經通過,樓珞拉著小寶重新回到街道上,邊走,樓珞說道:“他吃不飽,無論有多少包子,多少燒雞,他都吃不飽,有些人永遠也吃不飽。窮人吃不飽,富人們也不一定吃不飽,他們可能比窮人還餓呢!”

小寶驚訝:“為什么?他們的肚子特別大么?”

樓珞含笑點頭,溫柔的眼眸一眨散去了刀鋒般的寒涼,道:“對,特別大,別看他們只有幾十斤肉,肚子其實比歸云城還大哩!”

小寶倒吸一口涼氣:“哇——”

這時,樓珞停住腳步,面前是一家酒樓,鮮艷的酒旗已經褪色,朱漆的梁柱斑駁,陳舊的大堂內只稀稀落落地坐了零星的幾個人。

仰頭望去,巨大的黑木招牌上金漆了“林中樓”三個大字,角落里還有一個提名,是上一任城主的手筆,可見它也有一段輝煌的過往,如今輝煌散盡,露出日落西山的老態。

小寶也認出這三個字,這時他反而站定了,沒有立刻跑進去。

他囁嚅半晌,拉緊樓珞的衣袖,嘴唇微微顫抖,像一只乖巧無害的小兔子,輕軟的聲音小心翼翼:“我……怕……”

怕什么?

是執念即將完成時,伴隨著狂喜的患得患失?

是擔心地獄里的環境險惡?

還是……

害怕再也見不到書院里的先生,強大的風溪,慈愛的大娘……

樓珞拉著他的手,堅定地走進了這座不再輝煌的酒樓。

已經做出了最好的選擇,那么,便不要在最后一步猶豫不決。得到了夢寐以求的珍寶,那就要承受失去鍋碗瓢盆的不適。

小寶不再說話,任由樓珞帶著他走向正迎面跑來的酒樓伙計。

樓珞說明要求,伙計笑容殷勤地把兩人引入一個包廂。

樓珞給足了銀子,這家已經沒落的酒樓很快就把她們點的菜擺了上來。

心不在焉地嚼了幾口前菜,當伙計敲響房門,燒雞的濃香飄進包間的一瞬間,平靜的室內突然陰風大作,城內平緩的靈氣好似遭遇了宿敵般躁動翻滾起來。

樓珞立刻看向身旁的小崽子,面色微變。

白白胖胖的小孩完全變了模樣,肥嘟嘟的臉頰變得蠟黃凹陷,顴骨凸出,黑亮的眼珠子染上暗紅,其內涌動著與周圍暴動靈氣如出一轍的瘋狂,如同惡鬼般狠狠噙住伙計。

身為普通人的伙計并不能察覺到陰氣和靈氣的異樣,當打開門的剎那,他猛然僵住身體,他感覺到了冷,冷徹骨髓的寒冷,他進的仿佛不是普通的包間,而是冰窟窿。

一種難以名狀的恐懼摁住了他的咽喉。他想退出去,但怎么也提不起腳步。

有東西在盯著他,冷酷、肆意、暴虐、貪婪,那東西抓住了他。

他逃不走了!

他的手開始顫抖,手中端著的燒雞隨之顫抖,逐漸傾斜,要掉到地上。

那盯住他的東西更加兇狠,他不能呼吸了。

救、救命……

一只手抓住了盤子,即將滑落的燒雞穩穩裝在盤子里。

伙計猛然回過神,之前的寒冷和壓迫如同幻覺般煙消云散,他冷汗涔涔,驚魂未定地望著面前的少女。

“你剛才……”

還沒說出口就被少女皺著眉頭打斷了:“你杵門口作甚!連盤子都端不穩,飯菜灑了叫你來賠償。出去,等下換其他伙計過來!”

可憐的伙計在巨大的驚嚇后頭腦空白,正懵著,只能連連賠罪,迅速退下。

伙計離開后,樓珞把門關緊,回到小寶身旁。

她在他的目光中把冒著騰騰熱氣的燒雞放到他身前的桌子上。

下一刻,就被他抓了起來,張大嘴巴一口一口地啃了起來。

像餓狼在啃噬它的小獵物,撫慰轆轆饑腸;

像幼犬埋進母親的腹下,幸福地汲取奶水;

像——厲鬼對人間伸出爪子,貪婪地抓住一縷縹緲的煙火。

樓珞默默地看著,不阻止,也不刻意強調禮儀,擔心噎住喉嚨。

當厲鬼抓住自己的執念時,它就聽不到看不到外界的一切,執念是它們的一切。

它們愛自己的執念,如同世間最癡情的愣子深情地注視著自己的情人。

她坐到小寶對面,靜靜注視著他啃完手中的燒雞。

細胳膊細腿的小家伙啃得太急,牙口也不如成年人,他期盼許久的林中樓燒雞并沒有比其他地方要用心,沾著骨頭的許多地方處理敷衍,頑固地抓住一些肉條,無論如何也啃不下來。

一整只燒雞骨架子堆滿桌子,碎肉掉了滿地,細細的手指油膩,指甲縫里都是醬汁。

最后就剩下一個雞屁股了。

小寶突然停下了狼吞虎咽,雙手捧著油膩的雞屁股,垂頭,一直看著。

忽然,兩行眼淚沿著雙頰淌了下來。

他抬起頭用一種純粹的歡喜的眼神望向樓珞。

但樓珞覺得他并不是在看她,她只是正好坐在他的面前。

“我吃飽了!”

他把雞屁股塞進嘴里,兩頰圓鼓鼓的,驚喜地摸著自己圓滾滾的肚子,像一只滑稽的小猴子。

像按下了暫停鍵,他的表情動作凝固在了這一刻。

他的身影開始虛幻,躁動的陰氣一點點平靜,張牙舞爪的怨氣收回爪牙。

然后,他就消失了,只有一桌狼藉還證明他之前的存在。

沒有一句告別,但這大概就是最好的告別。

在作為小寶的最后一刻,他是狂喜的。不需要離愁別緒為他徒增煩惱。

樓珞面無表情地望著對面空蕩蕩的位置,許久,她覺得自己的眼睛好像有些酸。

一定是用眼太多,她該讓眼睛休息一下。

于是抬起頭,努力眨了幾下眼睛,望向窗外。

那里有一個巨大的湖泊,湖水清澈,碧波蕩漾,中有湖心亭一點,畫舫幾彎,岸邊垂柳蔭蔭。

突然,她的目光停滯,落在了那站在湖心,著紅紗裙瑩瑩起舞的曼妙身影。

那是一個舞女的陰魂,因執念化作厲鬼,樓珞第一次來城中采買時就見到了她,當她第一次見到她時她就在那里跳舞。

她跳得那樣投入,忘情,把靈魂都燒了起來。

輕紗朝烏云密布的天空揮灑出,像一只展翅欲飛的鳥兒,欲扶云直上九霄,沖破這黑云,一聲清啼響徹山河,叫醒睡夢中的神明,睜開惺忪的睡眼打量這個灰白的世界。

當她跳起舞時,她就是這方天地的神明,朱船畫舫、湖光綠樹,皆黯然失色。

但她變不成鳥兒,不是神明,她的尸體就在平靜湖水的淤泥下腐爛,當風大時,還能透過湖水隱約瞧見她玉白的骸骨。

她也不想變成鳥兒,不愿做神明,她只想做天底下最好的舞娘,到那天子跟前舞一曲。

只有最好的舞娘才能到全天下最尊貴的天子面前獻舞。

這是她的執念。

太傅鬼生前經常伴駕游玩,見過許多在皇帝面前跳舞的舞娘,他說,茱萸是他見過的最好的舞娘。

茱萸就是這只鬼的名字。

樓珞把太傅鬼的話告訴她。

然而,現在,她還在那里,一直不停地伸展腰肢舞動裙裾。

她還沒到天子面前獻舞呢!

她閉上眼睛,感受著清風拂過水面,沾染著風霜和迷迭香的氣息,穿過自己的指尖、脖頸、上腰、下胯,徹底迷失,思緒不斷飄蕩,朝那皇城佇立的地方伸展。

除非消除執念,否則她會在她的尸骨上恒久舞蹈,沒日沒夜,無人無我,直到怨氣將她完全侵占,那才是她的解脫,她的滅亡。

執念到底有多么強大的力量?

樓珞或許不能感同身受,但她明白,這玩意不僅能讓鬼發瘋,也能讓人發瘋。

因為她早已經發過瘋了,在很多年前,那個母親倒下的黃昏。

但是,這世間,誰又能救得了誰呢?

更多的是痛苦掙扎不得解脫的不幸者。

樓珞閉上不再干澀的眼睛,再睜開,睨向了不知何時跑進包間,蹲坐在她腳下吐著舌頭乖巧搖尾巴的天狗。

“怎么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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