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藍色的百葉窗將毒辣的陽光擋在了窗外，寬敞的辦公室里光線柔和、涼爽宜人。

宛言坐在辦公桌前，認真地核對著材料清單，吳影則不知何時又無影無蹤了。小鄭仍像雕塑般一絲不動地鑲嵌在辦公室西北角的墻上，直讓人懷疑她是否還有呼吸。辦公室北墻上的時鐘滴答滴答自顧自不緊不慢地走著，一晃就到十一點半了，再有半個小時，又該吃午飯了。

一個上午，宛言核對好了所有的數據，她看到材料基本上都到齊了，數量和型號也都是按照設計要求采購的，沒什么其他問題，待明天任務書一下達，車間里就可以開工了，一切看起來水到渠成又井然有序。宛言直起身，松了口氣，她望了望四周，吳影的座位空著，小鄭還鑲在墻上。她剛要站起來給小鄭聊聊計劃的事，劉東從外面嘻嘻哈哈地闖了進來，并且直奔著宛言而來:“宛言，怎么樣了？華南正大的案子可以開工了嗎？我看材料都到齊了，兄弟們都等活等得迫不及待了！”

“劉東哥每次都是風風火火、勁頭十足，我可不敢怠慢，上午我已經核對好了材料，下午等何廠簽過字，交付給陳經理，你就可以領著你的兄弟們大干一場了，那一切都拜托你了！”宛言亦是興致勃勃地回到。

“太好了！宛言，我就喜歡甩開膀子領著兄弟們干活的感覺，那種像打仗一樣的緊張感讓人渾身都是激情，那真叫一個字，暢快！”劉東眉飛色舞地說著，一句話被說得手舞足蹈的。

“哥，那是倆字!”宛言故意說笑著，但立刻又收斂起笑容，一本正經地囑咐到：“劉東哥，這可不是一個普通的案子，這可關系到我的身家性命，我可是立了軍令狀的，現在我把它都交給你了，可馬虎不得，要確保每一道工序都準確無誤才行呢！”

“好了，宛言，別說了，我知道輕重，我們是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我絕不敢怠慢呢！”劉東義正言辭到。

“我還信不過你嗎？我們又不是合作一次兩次了，總之，一切都拜托你了！劉東哥”宛言這才放下心來。

“那還說什么，現在就找何廠簽字去，弟兄們都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地等著干大活呢！”劉東興致勃勃地說。

“簽什么字？這么著急！”何相天突然從辦公室外走了進來，好奇地問到。

“何廠，快點簽字吧，華南的大活，弟兄們都等不及了！”劉東抓起宛言的設計任務書，急切地請求到。

“等等，我再看看！”宛言從劉東手里奪過來，慎重地翻看到。

“宛言，你不都審好了嗎？快給何工簽字吧！”劉東催促到。

宛言對劉東的催促置若罔聞，自顧自地審視著，幾分鐘后，她竟皺起了眉頭。

“宛言，有什么問題嗎？”何相天見宛言皺眉，便知有事，于是探過身來問到。

“等等，讓我想想。”宛言望著設計方案沉默了，何相天和劉東大氣都不敢出了，辦公室里靜得一下子只能聽到三個人的呼吸，哦，不，是四個人，還有北墻上的雕像小鄭。

沉默了好久，宛言抬起頭，望著面前凝望著她的兩個男人說到：“有點問題。”

“還沒開工就出了問題，不會這么不順吧？”直性子的劉東懊惱地說到。

“宛言，別著急，是什么問題，看看我們能不能幫你解決掉。”何相天倒是沉著冷靜，安慰說到。

“其中一種材料選用上有點小問題，現在公司里特別強調要注重質量安全，我想我們不能冒這個風險，按照以往，為了節約成本，公司都是暗示工程師們選這種材料，雖然沒出現過大的紕漏，偶爾出現過一些小問題也都和供應商搪塞過去了。然而華南的工程量很大，一旦出現問題，后果不堪設想，我想為了萬無一失，我還是得慎重些，要將這批材料替換掉，要知道，萬一出現問題，真的……”宛言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表情。

“可是鋼材都買來了，問題嚴重嗎？非換不可嗎？”劉東一聽單子要擱淺，便焦急起來。

“這個案子事關重大，我們不能存在絲毫的僥幸心理，萬一出了問題，那不是我一個人的事了，那將牽連很多的人。你看，這個位置承重較大，強度需求較高，我擔心我們采購回來的材料難以滿足這個強度需求！”宛言指著圖紙的位置也倍感焦急起來。

劉東看了看宛言所指的位置，了解了圖紙結構和鋼材的型號后，竟不以為然地說到：“我當是什么呢，沒那么嚴重吧，我們原來不也這樣用過嗎？也沒出現什么問題呀？宛言，你別自己嚇唬自己了，沒問題，賭賭看！”劉東慫恿到。

“安全不是賭注！”宛言嚴肅起來。

“那怎么辦？你看，材料都買回來堆在倉庫里了。”何廠問到。

“宛言，那我們不會因為這一種材料影響明天的開工吧，車間里真的在等活干呢！”劉東依然關心著最實際的問題。

“不會影響，我們的工程早就分解開了幾個部分，我先下發與這個部位無關的其他生產指令，何工，為了趕工期，你看你能幫我分開簽字嗎？”宛言請求。

“這個沒問題，關鍵時候也要靈活運用嘛，但是，那部分鋼材？”何相天問到關鍵之處。

“劉東哥，你看你能不能把這批材料幫我消化到其他的訂單上？我記得我們原來也曾出現過這樣的材料挪用事例的。”宛言望著劉東，看他會不會為難。

“這個沒問題，我來調動，我手上剛有幾個小單子正愁沒材料用呢，公司因為單子小遲遲不予采購這批材料，說是湊湊訂單，等需求材料數量多了再批量采購呢，若是這樣，我就可以先把這批材料用在其他單子上了。”劉東不以為然地說到，眼神里又充滿了光彩。

“何廠，這樣可以嗎？”宛言轉頭望著何相天問到。

“所幸公司對這一塊的監管和審查還沒那么嚴苛，目前還無法細究每一批材料的用途和去向，經常也會出現隨用隨時采購的情況，看來，也只能這樣了。無論如何，安全第一、重中之重！”何相天深思熟慮地說到。

“那就謝謝了，真是燃眉之急，感激不盡呢！”宛言如掙脫了險境般感激到，突然，她想起什么似的說：“這件事就不要對別人講了可以嗎？免得那些并不了解內情的人無事生非引起不必要的事端來，況且我們原本就夠忙得了，沒必要給自己增加不必要的麻煩吧？”宛言望著二位征求到。

兩人都心照不宣地點了點頭，這才如釋重負地相互笑了笑。宛言剛收起設計任務書，吳影從外面風風火火地跑了進來，滿頭大汗地望著簇擁在一起又沉默不語的三個人問到：“你們干什么呢？行注目禮嗎？該吃飯了!”

于是，三個人自動散開了，北墻上鑲嵌的雕像小鄭也從墻壁里走下來，向人們證明那的確不是一尊雕像。

下午上班以后，宛言找何相天簽了部分的設計投產任務書以及更換材料的申購單。

“宛言，加油！”離開的時候，何相天凝神望著她，給她一個鼓勵的眼神。這個眼神讓宛言很是受用，她從他的眼神里感受到了無限的力量和溫暖。

回去以后，宛言馬上給總部的采購主管王琦去了電話，她在電話里交代近期會申請一批材料，希望王琦能多多關照，盡快保質保量地采購到位。作為采購的王琦并不會細細追究采購的用途，因為這些問題最終會由財務去做核算，所以他順口答應了，宛言這才長長地舒了口氣，因此放松了許多。

然而這次的插曲給宛言敲了一個大大的警鐘，她突然像夜間的貓一樣高度警覺起來。本以為會所向披靡，不曾想事情一開始就出師不利，后面說不定還埋伏著什么樣的漏洞和危機。她不再敢有絲毫的怠慢，她坐在辦公桌前屏著呼吸細細地審查著所有的細節，而讓她心煩意亂的是，她的右眼皮從下午開始便不停地跳動不止，都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雖然她并不迷信，然而眼皮的跳動不止還是擾亂了她的心情，讓她有些許的躁動不安。埋頭工作一個下午，，當她感覺看圖紙有些模糊的時候，這才發現早已過了下班時間，辦公室里早已空無人影了，連北墻上的雕像小鄭也不見了。窗外早已灰暗下來，這個時候，恐怕連末班公交車也早就沒有了吧。

宛言收拾好東西，正猶豫該怎么回家，何相天仿佛神仙下凡似的出現在一片灰暗之中，，她只聽他輕輕地命令到：“走吧，我順路帶你回家！”宛言就像個順從的使喚丫頭似的跟在何相天身后一前一后地離開了辦公室。

宛言回到家里的時候，軒軒已經睡下了，婆婆則戴著老花鏡縫補著她自己的一件衣服，這情景讓宛言有點感動，于是輕輕地說了聲：“媽，我回來了。”老太太抬起頭，看了看她說到：“哦，回來了，飯在鍋里呢，我去給你熱一下吧！”邊說邊放下了手中的針線。

“媽，我來就行！”宛言趕忙說到，老太太這才坐了回去，繼續拿起了針線。

吃過飯后，宛言看了看軒軒，他正嘟著小嘴睡得正香，他那烏黑的頭發、白皙的小臉真的太像他的媽媽了，宛言想著軒軒的身世，不由地一陣心酸，“可憐的孩子！”宛言在心里疼惜地喊到。這時，恰恰有串口水從他的嘴角流了出來，宛言趕緊幫他擦去，親了親他的額頭，看他睡得酣然，便默默地回房間里去了。

看到空蕩蕩的衣櫥以及墻角里消失不見的行李箱，宛言知道，趙鵬又出發了。十年了，這一場交易的婚姻，居然一晃，就晃過了宛言十年的青春，而那是一個女孩生命中最美好的年華，她卻將自己淪陷在這樣一種交易里一過就是十年。十年來，趙鵬常駐在外，她甚至能記得她和他見面的次數，她將自己最美好的青春和年華都葬送在了這場交易的婚姻里。這赤裸裸的不可抗拒的交易帶來的冷漠與煎熬，她早已習以為常，習慣了這缺失溫暖與愛的冷漠的日子。如果不是那些文字和她內心里的夢想，她怎能撐得過那么多寂寥空曠的日子呢？直到何相天出現在她的視線里，她仿佛覺得灰暗的生活里又有了某種色彩。

一如既往地，她攤開了筆記本，在孤獨的文字里，勤勤懇懇地播種著她夢想的種子，播種她那渺茫遙遠的希望。

第十三章東窗事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