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紀回來是在兩天之后。比郁紀來得更快的,是特蕾莎的消息。這個野心勃勃的貴族少女顯然已經是這片土地上最耀眼的人物了。不過,這次傳來的消息對她而言不算太好。藍石國的巴里王子領著五百兵士,在一處險要關隘抵擋住了大食國的萬人大軍,成功將其擊退。這是藍石國自從戰爭開始以來的第一次勝仗。人們說那巴里王子猶如不死的鳳凰,一次又一次地從尸骨中爬起來,浸浴在鮮血之中,領著自己手下的五百精兵反復沖殺,最終大食國的軍隊潰散而去。
這個消息對這些法師們而言無疑是個好消息。在大陸上勢如破竹的大食軍隊的勁頭終于遇到了挫折,這樣一來,法師塔和大食軍隊之間又有了一條可靠的緩沖帶。法師塔內傳遞著一種歡愉的氣氛,原本死死沉沉的禁欲之地,倒也恢復了些許活力。
不過,當郁紀得知了這個消息后,她卻不如那些法師那樣歡欣鼓舞。她對人們傳唱著的巴里王子如不死鳥一般的事跡尤為在意。
“這樣的故事,不都是會摻雜一些夸張的因素嗎?”
阿龍如此勸慰郁紀。那些自古而來的傳說、還有一些戰爭中、探險中的奇遇,經過人們的口口傳頌,不都會變得與最初的故事相去甚遠嗎?人就是這樣一種酷愛講故事的動物,下意識地將自己聽聞的事跡夸大其詞,將其變成神話,好沾一點這傳奇故事的光,拍著胸脯說,當年自己也是傳播這偉大傳奇的其中一人哩。
郁紀沒有接受這樣的說法。
“還記得我曾經追查白蓮教的下落嗎?”
阿龍還記得郁紀那時的不告而別。
“我沒有找到他們的下落。我到佝僂山的時候,他們早就撤出去了。我砍了幾個留守的教徒,潛入他們的夢境,他們的腦子已經被清理干凈了,線索就斷了。現在,我好像能明白他們為什么能逃得無影無蹤了。”
阿龍已經猜到郁紀在想些什么了,“難不成你覺得那個王子為了拯救國家,不惜接納了白蓮教的力量?”
郁紀點點頭,保持著思考,“人們總是會為了自己的國家做出常人難以理解的事情。哎,”郁紀嘆了口氣,癱倒在床上,“其實我壓根是不在乎的,但如果那個王子真的這么做了,對我而言就意味著工作啊。”
郁紀向著天花板伸出手,即便伸得再長,也不會夠著它。
“在毫無線索的情況下找阿才真是如同大海撈針啊,在狗頭人的地盤上也是一無所獲,這么找下去也不是事兒。”
所有的路都好像走到了死胡同。阿龍也有些想要放棄自己回去的打算了,如今他再解開鎖鏈,帶著一身的疑問灰溜溜地回去究竟能有什么意義?人可以帶著那么多無法解決的疑問和懸而未決之事,問心無愧地睡大覺,找個心儀的姑娘共度一生,最后病死在自己的臥榻嗎?阿龍是不能接受的,凡事都得有個答案,帶著疑問卻不去解決,懵懵懂懂的放棄思考,隨后盲目地虛度一生,這不是他的行事風格。
“哦,對了,”郁紀提醒阿龍,“上次襲擊我們的人倒是找著了。你猜猜他們是什么人?”
阿龍攤了攤手,他現在可沒心思做猜謎游戲,各種各樣的事情撞在一起,他心里已經是一團亂麻了。這種混沌的狀態,讓他坐立不安。
“理事會哦。沒想到他們真的在這里,而且還希望得到阿才,讓人非常在意。”
得了,這下就更亂了。現在阿才的事情牽扯出了理事會,特蕾莎的入侵牽扯出了白蓮教,加上佩拉的罪行和阿龍體內解不開的術式,下落不明的菲利斯和疑似小洛下的咒。阿龍就像站在一個十二條馬路交錯的十字路口,來來往往的車輛不計一切地沖向中央,不留情面地撞在一起,徹底將這個路口堵了個水泄不通。
“幕后找到了嗎?會不會是那個在劇院里出價最高的男人?”
阿龍還記得那個穿得十分得體的紳士,盡管看起來頗有格調,可是他最后離別時的那個身影,總是讓人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讓阿龍想起來就覺得不舒服。出價爭不過就使詐來搶,從邏輯上來講也很好理解。來了輝夜城有一段時間的阿龍,已經漸漸開始察覺到這座外表光鮮亮麗的城市里藏匿著的黑暗,這是一股與他生長的城市極為相似的,隱藏在香水氣味之下的惡臭。
郁紀鼓起了腮幫子,皺著眉頭想了兩下,“嗯……這有可能,不過這就放到后頭再講吧!”
郁紀朝著阿龍露出嘻嘻的笑臉,解釋道,“反正他們現在也礙不著我們的事,他們和我們一樣想找到阿才,他們和我們一樣失手了。那群家伙只是和我有私仇罷了,拆了我的房子,我肯定是會找他們算賬的。不過,私事就朝后放罷!”
郁紀果然還是郁紀。阿龍感嘆著。這個人的行事方式,很讓阿龍敬佩。人是一種自私的動物,往往都將自身的利益和需求擺在第一位。郁紀卻不是這樣,她總是將他人的事情擺在前頭,明明她和阿龍非親非故,卻想盡辦法在幫他回到故鄉。是否這個看似爽朗的好人,內心是對阿龍有所欲求呢?阿龍立馬打消了心里的這個念頭,拿自己污濁的思想去無端揣測一個善人,這對郁紀來說太不恭敬了。
“說起來,我給你的書,你讀過了嗎?”
阿龍正想著,郁紀又開始關心起阿龍來了。這讓阿龍愈加地羞愧了。
“嗯,”阿龍點了點頭,他不知該如何評價這本書,他向郁紀拋出了一個問題,“這個作者,維斯塔潘,是個什么樣的人?”
從那本書里,阿龍就能感受到這個家伙的瘋狂,即便是書頁被歲月侵蝕,字跡變得難以辨認,那股子直懾人心的壓迫力,還是讓人瑟瑟發抖。
郁紀笑了笑,仿佛松了一口氣,“還以為你會受不小的打擊,看來是我多慮了嗎?這個作者啊,”郁紀尷尬地笑了兩聲,阿龍看得出她在斟酌用詞,“怎么說呢,是個不善言辭的人,但他是個天才。”
這話說出口后,郁紀察覺到如此談論一個禁書的作者不合時宜。她又將話題轉了過來。
“不對,我不是問你這個。看了里面的內容,你沒有受到打擊嗎?我老實和你說,這書里的結論……”
阿龍搶先開了口。他不需要郁紀把后面的話說出來,這已經是他知曉的事情了。他知道自己沒有辦法再逃避了。當真相展現在眼前時,捂住自己眼睛說自己瞎了看不見,這是懦夫的行為。
“以情緒密碼作為鎖鏈的術式是關系親密的人才能施加的,是吧?”
郁紀停住了自己的嘴巴,看著阿龍,眼中滿是憐惜。
阿龍繼續說著,“以情緒作為能量的術式,繪制周期非常長,除非是極為親密的人,否則是沒有辦法有連續的長周期去繪制法陣的。即便是運用了血魔法,繪制周期依舊比起其他的陣法而言要長得多。作為一次性能源消耗的暫且不談,若是要讓一個術式長期地在人體內運作,這個過程必然是非親密之人無法做到的。”
答案很明顯,這是阿龍無法避開的。即便蒙住眼睛往前走去,他也終究會撞到這個結局。
“是我在故鄉的戀人是吧?不,”阿龍自嘲地笑了笑,“她不是和我一個世界的人,瞧我在說些什么啊,她是你們這兒的人吧?”
郁紀苦澀地點點頭,面露一絲難色,“我知道這對你來說有點難以接受……”
阿龍擺了擺手,“這是我無法回避的命運啊,我想是這樣的。”
阿龍一直在想,自己為什么會遭遇到這樣的事情。難道真的是巧合?碰巧遇上了佩拉,意外來到了這個世界?看來,這一切從一開始就埋下了種子。當小洛第一次在大學的課堂上與他搭話,他們第一次手挽著手在小道上漫步,聽著平靜而又舒緩的民謠,嗅著春天花草的香氣,這一切就已經注定了阿龍的命運。
“命運嗎?你要這么想的話,確實也可以。不過,我有很多可以告訴你的事,異鄉……不,陸子龍。如果你想的話,如果你想的話……”
“那就告訴我吧。我已經不知道,自己該去向何處了。”
阿龍就像是一個溺水的人,被水淹沒,不知所措。如果有什么人向他拋出繩子的話,她一定會不計一切地去抓住。他需要一個信仰,值得讓他相信的東西。
郁紀松了一口氣,若是阿龍就此消沉下去,她可就不知道怎么辦了,她在安慰他人這方面是很蹩腳的。她拍打了一下阿龍的額頭。
“在此之前,我們先把佩拉弄出來。既然阿才的事情暫時沒有頭緒,那我們就多爭取一個幫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