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山之南，是棲鬼兮。然其之非瞠目，亦非裂唇，不害。貌實(shí)勝之艷鬼，主促天時(shí)，護(hù)天地，佑人和。疑作日月呼氣而形，謂靈韻自成，不約九重，不走泥犁…”

陰山腳下，扎著雙髻的黃毛孩兒一邊哼著，一點(diǎn)拍手。臉上罩著鬼怪面具，或猙獰，或怪奇。

孩童卻是笑得歡喜，腰系的麥穗纏著鈴鐺，和著風(fēng)，脆音陣陣。

放眼皆是綠茫，孩子們不由想到了家中大鍋里熱著的艾草糍粑，綠油油的，甜滋滋的。

今年的祭鬼節(jié)還如往常那般，女巫舞著，手執(zhí)著黃澄澄的麥穗。拂過的偌大衣袂，留下了一粒粒晶瑩的珠子。那些珠子洇著光，散出斑斕的色彩。孩子們見此，更是開心的跳了起來，陰山腳下，洋溢著一片希冀。

愿山鬼保佑，不求大富大貴，只求陰山子孫，世代平安。

南柯皺褶眉頭，遠(yuǎn)遠(yuǎn)望著山腳下，心生一種多見多怪，再見仍怪的不明突兀感。

良久，她方顫著身子，站了起來。看來是蹲太久了，腳有點(diǎn)發(fā)麻。

陰山村民，祭鬼如祀神。

“柯姐姐，四年期限已至，今日便可回靈莊了。”小童掠起嘴角，露出月牙般的笑。

“參老頭把我遣到這里，說什么守山佑靈，其實(shí)不就是怕我端了他的破參么。怎么現(xiàn)在又讓我回去了？”她搖搖頭，“不回不回，我在這兒挺逍遙的。”

“真不回？”小童蹙眉。

“不回。”

小童倏地笑意綿綿，他眉間舒展，“參君果然料事如神，他讓小妖轉(zhuǎn)告柯姐姐，說姐姐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只要不把這山賣了就行。”話罷，他挪步準(zhǔn)備離開，“既然話已托至，小妖便先告辭了。”

直至小妖的背影消失在某人的面前，她依舊站在原地。

“不賣也行，找間好的鬼鋪，把這山租出去，也是行得通的。”

她似是自言自語，靠著樹干坐下，微瞇著眸子。午后陽光正好，透過樹蔭留下碎碎的影子，偶爾有兔子和狐貍跑過，歪著腦袋看著熟睡的某人，等她一睜開眸子，便又扎進(jìn)草叢里，只留下穿過灌木叢的倏倏聲。

“小師叔，我們能捉到陰山的山鬼么？”青衣少年緊跟在他的身后，因?yàn)椴椒ミ~得小，而不得不加快了步速，青色發(fā)帶也隨之搖墜得厲害。

籬玖頓住腳步，彎腰輕輕彈了彈少年的額頭，“陰山的山鬼是陰山村民的守護(hù)神靈，可不能捉。”

“可是，師叔，在我很小的時(shí)候，你就說過，陰山的山鬼長相可怖，以嚇人為樂。俗言鬼有三技，一曰迷，二曰遮，三曰嚇，而陰山山鬼，尤善嚇技。”

籬玖有一瞬間的怔愣，半晌，他坦言，“此山鬼非彼山鬼，都過了那么多年了。”

少年皺起了眉頭，不免遲疑道，“山鬼還是一份差事？如果是這樣，那這次的山鬼長什么模樣？”

籬玖內(nèi)心甚是掙扎，果然，君要以撒成百上千的謊言為代價(jià)來圓之前所撒的一個(gè)謊。

以不善意的謊言尤甚。

他輕咳，抬眸佯裝觀察天色，繼而說道，“山路不好走，我背你吧。”

“好的。”小觴乖巧地攀著他的背，眸子亮晶晶的。

可是，莫要小看了少年的好奇心。

“師叔，陰山的山鬼長什么模樣？和邽山的窮奇像不像？是活在水里的么？難道和旋龜一樣?”

“…”

“小觴，還記得我們此次出來的目的么？”

“平定陰山妖鬼作祟之事，完成此次修行任務(wù)后，回山向允師伯復(fù)命。”

“嗯？”籬玖語氣上揚(yáng)。

小觴想了想，露出兩顆虎牙，“游山玩水，趁打馬年華，惜苦短人生。”

“嗯。”可教也。“妖分千百種，鬼有百千異。這世間，除卻神魔，終逃不出輪回之變，他們與人又有何異。”他放慢了腳步，“若那妖鬼作惡多端，你了結(jié)了他，便是積蒼生之德。若他品行端良，你便犯了暴虐之行，這罪過可不是積陰德就能補(bǔ)回來的。”

小觴似懂非懂，但這幾日來，這陰山風(fēng)平浪靜，便覺得小師叔在理。

耳邊傳來的聲音越來越清晰，南柯蹙眉，睜開的眸子有點(diǎn)恍惚。

那倒在地上的碎影，斷斷續(xù)續(xù)，就像被隔開的月影，襯出幾分斑駁。

籬玖忽然頓住腳步，小觴見此，便順勢滑下著地。

“師叔，怎么了?”他喚道。

那人只是有瞬間的失神，方才，可是看錯(cuò)了？

“沒事，可能是有點(diǎn)累了，就先在這兒歇會(huì)兒吧。”

小觴頷首，樹蔭底下，最涼快不過了。

“這樹上的果子看上去甚甜，我上去摘幾個(gè)，正好解渴。”籬玖話剛落下，隱約聽見了重物的落地聲與人的吃痛聲。他皺眉，繞過樹干，卻沒看見有何疑物。

小觴卻是跑上前去，喊道，“小師叔，這有只兔子。”他抱起籬玖腳旁的毛絨兔子，托舉至那人的面前。

男子端詳著某只，那兔子也干瞪著某人。

“唔…這紅燒兔子…嗯。”

少年的雙手能感覺到兔子傳來的陣陣顫意。

“小師叔，真吃紅燒兔子么？”小觴試圖挽救殘局。

“嗯，放五香，八角，紅糖…”籬玖笑道。

少年聽言，舌頭不知覺地舔/舐著自己的小嘴，吞了一口哈喇子，同時(shí)將手上的兔子塞給了籬玖。“走，小師叔，我們這就回山莊，做紅燒兔子。”

看來，殘局已是一發(fā)不可收拾。

籬玖看著懷里有點(diǎn)不安分的兔子，怕它逃跑，便稍微加重手上力道，卻又突然想到什么般，繼而輕撫兔子的后背，若有所思。

他不免笑意微醺，嘴角的梨渦隱約可見，“好，我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