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青影和紅葉娘談起了海棠花的事情。他沒有隱瞞什么，將自己被海棠花救起的事情也一起說了。

細心的女人其實早就察覺出了海棠花對紅青影的深情，只是讓她去接受一個女人進門，心里多少有些難過。

“先讓她住在咱家吧，過段日子，我看看村子里誰合適，給她找個好婆家……”紅青影說到一半，就被妻子出言打斷。

“青影，那樣的環境里，相依為命三年，我知道她對你有感情。如果我沒看錯，你對她也是有感情的。我們女人，一輩子遇到一個喜歡的人不容易，一輩子能跟這個人廝守就更難，你，你就忍心把她嫁出去么？”

紅青影望著自己的妻子默默不語。

門外面，一個窈窕的身影在心底喊了一聲姐姐后緩緩離開。

“青影，我不反對你留下她的，她以前是做什么的我不管，我只知道，能跟我的男人在那樣的環境下生存三年，她就是個好女人，能讓我的男人動心的女人，她一定不是個壞女人。”

紅青影感動地摟緊了懷里的妻子，輕輕愛撫著她的發際，陷入了深深的沉思里。

紅青影帶著一個漂亮的女人回村了，這個消息不脛而走。

豬蹄膀一家聽到消息后就趕了過來，兄弟兩個面對面抽了幾袋旱煙，慢慢聊了幾句。

海棠花驚訝于兩人對話的簡短，也感慨著世界上還有這樣的義氣兄弟。她更堅信了自己的選擇，看著紅青影的眼神更加柔和。

豬蹄膀也沒有計較李小唐的事情。聽紅青影說了幾句，他也感覺到這個孩子其實受了太多苦了。那個女人不再了，一切原本該極其仇對的原由都漸漸變淡了。

幾天后，杜群山找上了海棠花。

在紅葉家不遠處的一棵大樹下，海棠花將手中的海圖扔給了杜群山。然后轉身緩緩走回了紅青影家里。

杜群山攥著手中的圖紙，看著海棠花日益豐滿妖嬈的曲線，眼神無比陰沉。

“我已經不是海棠花了，杜群山，我和你的一切已經過去了，我希望你早點離開這里，這里，不適合你這樣的人的。”

他琢磨著海棠花臨走前的話，嘴角一列道：“嘿嘿，老子想做的事情，還從沒有失手過。海棠花，老子等著你乖乖跟我回去。”

幾日后，村里舉行了一場大型的酒會。以紅青影豬蹄膀田酒匠幾人為主，宴請了許多這段時間幫過忙的菇茸人，田酒匠拿出了珍藏無數年的陳釀，而酒席從酒匠門口排出老遠，從中午喝到了晚上，直到人們意興闌珊，才三三兩兩緩緩散去。

紅青影和豬蹄膀喝多了，田酒匠也喝多了，二愣和紅葉也喝多了。

而一直心懷愧疚的郭淮雨也喝多了。

郭詩晴和酒妞扶著郭淮雨回到私塾里，對面迎來了眼神陰鷙的杜群山。

杜群山沒去參加酒會，因為豬蹄膀根本就不待見他。利用這個機會，他將整個私塾的畫作都打包好了，包括紅葉的那副《一品相思》。當他看到郭淮雨喝到酩酊大醉，由兩個小姑娘扶進來時，他演了三年的好人再也扮演不下去。幾下將郭淮雨和酒妞綁了，趁著夜深人靜將兩人放到了船上。然后披著夜色跑到紅青影家門口，將里面正和紅葉娘談心的海棠花叫出來。

杜群山陰沉道：“郭詩晴和紅葉的那個小媳婦在我手上，你聰明的話，應該知道自己怎么做吧？我在海邊等你。”

說完杜群山轉身離開，臨走不忘摸一下海棠花緊湊的翹臀。

海棠花默默站在樹下，良久后她輕嘆一聲，回到自己屋里，取出那本黃色的錦書緩緩遞給紅葉娘。

“姐姐，這本書是大哥送我的，我沒帶什么禮物，你要是不嫌棄，就把它收下吧，當是做妹妹的一點心意。”

紅葉娘看著有些慌亂的海棠花，卻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剛要推辭，海棠花又道：“姐姐，你不要推辭了，姐姐你大肚，心眼好，能替妹妹說句知心話，妹妹就認定了姐姐。”

她說完故意露出一個嬌羞淺笑，善良淳樸的女人終于還是收下了這本書。

海棠花走向海邊，對著杜群山道：“放了她們，我跟你走。”

杜群山嘿嘿冷笑，他看得出海棠花和三年前不一樣了，這個練習了紅青影少許氣功的女人如今遠遠就給人一種壓迫感。

“你先跟我走，走到一半，回去以后，我再放她們。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聽說那個姓紅的要收你做二房，你海棠花縱橫海上二十年，難道你真的甘心給人做小？”

海棠花沒有說話，杜群山多疑，兇狠，她心知肚明。

緩步走入小船，杜群山也不遲疑，雙手一擺，船就駛了出去。

海棠花望一眼夜色里的菇茸，眼睛里又泛起點點淚光。

她知道只有自己一直跟著，兩個女孩才不至于受到傷害，可是一旦上了這條船，能回到這里的幾率又有多少？她自己不敢想。

杜群山使勁劃起漿來，這種根據紅葉賽艇特制的小舟順風順水，一路遠去。

郭淮雨醒來時候是在第二天上午，發現自己倒在私塾的走廊里，走廊，書房所有的畫作都不翼而飛，他就感覺到一絲不安。

奔跑到豬蹄膀家里，因為醉酒徹夜未歸的豬蹄膀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

二愣以為郭詩晴和酒妞留在了私塾里，紅葉娘以為酒妞和海棠花留在了酒匠家里，所以知道郭淮雨慌張地找來，幾個人才突然間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圍繞著菇茸找了又找，依舊沒有線索，紅葉和二愣焦急地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海妹妹昨天突然給了我一本書，說是你送給她的。”紅葉娘忽然想起這樣一個細節。伸手取出錦書遞給紅青影，紅青影微微一看，臉色瞬變。

海棠花將兩個女孩被杜群山劫持的事情大略提了一下，順便對自己隱瞞了杜群山身份的事情做了道歉，她原本以為杜群山看到自己出現就會趕快離開的，只是她忽略了一個亡命之徒拼死一搏的慘烈。

“紅哥，我對不起你們，所以，只有我去看護兩個孩子，我才能減少自己的負罪感。”

紅青影摸著上面的字跡一聲不吭，緩緩翻到最后一頁，只見那上面整齊的筆跡依然散發著淡淡的墨香：“走過紅塵，三千世界，終悟萬般皆有情，而我一念傾心，從此紅顏，只待為君老。既入相思，便僅為君癡，縱歲月流長，一息尚存，概不敢忘。”

紅青影將錦書收起，心里一陣壓抑。簡短說了幾句，人們開始行動。

幾分鐘后，上百只賽艇集結在菇茸海岸，不等統一下令，箭矢般沖進迷霧里。

紅葉和二愣被留在了家里，紅青影和豬蹄膀怕他們兩個不夠冷靜，所以讓他們在家里等消息。

紅葉默默回到石臺邊上，遙望著夜色中的紅葉山，一動不動。

巨大的水鳥這兩天終于吃好玩好，看著紅葉巋然不動的身影，緩緩走到紅葉的身后。

一天過去了，沒有消息。

兩天過去了，沒有消息。

紅葉就那樣癡癡站在石臺上，任憑山頂的風吹起他單薄的衣領，面如沉水。

二愣過來了，站在紅葉身后的不遠處，也是一動不動。

郭詩晴被劫似乎已經偷空了這個強壯男人的一切，此時他步履蹣跚，一雙手在暗夜里不斷顫抖。

第三天夜里，綠淵的外面云層密布，暴風突起。出去尋找的人陸續回來了，回來后他們都過來跟紅葉娘打了招呼，微微搖搖頭，然后看一眼夜色中的紅葉和二愣，嘆息一聲，走回家里。

第四天的早上，綠淵遠處烏云越來越濃，巨大的閃電洞穿云層，直直擊打在海面上。紅葉娘拿了兩件衣服給二愣和紅葉，走出門，一眼就看到石臺上的紅葉一夜白發。

風輕輕吹動，讓紅葉山的紅葉緩緩飄落在紅葉腳下。

似乎今年紅葉山的樹葉，也紅的特別早。

紅葉娘含著眼淚回到了屋里，然后泣不成聲，最后放聲哭出來。

在紅葉身邊陪伴了三天三夜的大鳥緩緩站起身來，因為紅葉三天三夜沒有吃飯，它竟也三天三夜沒有吃飯。

巨大的水鳥走到紅葉身邊，張開雙翅使勁扇動幾下，地上的紅葉四處飛舞，擦過紅葉霜染的發際，緩緩飄到遠處。

水鳥緩緩走到石臺邊上，紅葉微微回頭。

水鳥突然間縱身躍下，巨大的翅膀瞬間將眼前的空間全部遮蓋。雙翅在空中緩緩抖動，似乎帶動了周圍一片片風云匯聚。

紅葉神情恬淡，望著空中緩緩穩住身形的大鳥。

大鳥第一次扇動雙翅飛翔而起，將背部留給石臺上的紅葉，巨大的禿頭此刻無比莊重。

在二愣緩緩的注視下，拈一片相思葉，紅葉一步登臨。

大鳥翱翔九天之上，大翅一揮就在百米之遙。任耳畔狂風呼嘯，紅葉始終凝視著海面。不多時，他看到依然在尋找的紅青影和豬蹄膀幾人，又不多時，烏云逐漸散去，在綠淵外的海面上，海棠花輕扶著船板，船板上，水洗的郭詩晴和酒妞正癡癡地望著空中飛騰而下的大鳥和那大鳥背上直立的白發少年。

酒妞淚如雨下。

陽光穿透云層，一道道柔和卻清新地照射在幾人身上。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