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珺琬便知道美婦是誰了。齊涵萍的生母祝姨娘和齊亨的另一個妾溫姨娘都早早來了正房請安,彼時正侍立在齊夫人身側,眼前這個美婦,無疑正是齊亨最寵愛的那一個,亦即齊涵芊之生母馮姨娘了。
果然就見其上前,對著寧夫人款款福了下去:“妹妹給姐姐請安!今兒個來晚了,是妹妹的疏忽,還請姐姐不要放在心上!”
話雖說得謙恭,卻不待寧夫人叫起,便自發站了起來,臉上的笑容據周珺琬看來,也是怎么看怎么充滿了輕慢與不以為然。
寧夫人臉上的笑容便越發淡了,狀似無意看了一旁侍立著的貼身大丫鬟碧螺一眼。
碧螺便笑著脆生生開了口:“馮姨娘來晚可不是常有的事嗎?要是哪日來早了,那才真真是罕事一樁呢,要奴婢說,果真夫人要放在心上,只怕這會兒心早放不下了!”
一席話,說得馮姨娘臉上的笑容也淡了許多,卻也沒開口說話,只看了一眼旁邊的丫鬟流嵐。
流嵐便笑向碧螺道:“碧螺姐姐這話說得真真稀奇,侯爺昨兒個夜里宿在我們姨娘屋里,難道我們姨娘早上不用伺候侯爺梳洗用膳出門子的?太夫人可是一早就說過,侯爺頭個兒夜里宿在誰屋里,誰第二日早上就不用立規矩,只一心伺候好侯爺即可的,如今是我們姨娘識大體懂規矩,一送罷侯爺便過來給夫人請安了,難道這也有錯兒?”
碧螺被流嵐這一席話堵得夠嗆,臉上的笑也再掛不住,畢竟她是寧夫人的貼身大丫鬟,在眾年輕主子們面前尚有幾分體面,就更不必說在下人們面前的體面了,如何會將流嵐一個姨娘身邊的丫鬟放在眼里,又如何咽得下這口氣?
“哼……”哼笑一聲,便要拿話將流嵐給堵回去。
不妨卻聽得寧夫人冷冷咳嗽了一聲,斥道:“夠了,給我閉嘴!跟了我這么久,竟連最基本的規矩也沒學會不成?你馮姨娘雖只是個姨娘,說穿了不過一奴婢爾,到底是正經抬進門來的貴妾,半個主子,比你一個丫鬟終究是要高出一截兒的,哪里輪得到你說她的嘴?還不快給她賠個不是!”
明面上是在斥責碧螺,矛頭真正指向的是誰,卻是個人都能聽得出來。
馮姨娘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既是羞的,羞于自己因身份低微只能作妾,也是氣的,氣寧夫人竟當著滿屋子小輩和下人的面,半點體面不給她留!
偏碧螺已換上甜甜的笑容,上前對著她深深福了下去,“才奴婢犯了糊涂,竟上下尊卑不分以致頂撞了姨娘,還請姨娘大人大量,切莫與奴婢一般見識!”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姨娘’二字被她咬得既長且重。
馮姨娘的臉便越發紅了,兜頭便啐向流嵐道:“你是個什么東西,竟敢頂撞夫人身邊的姑娘們!即刻給我到外面去跪下,一直跪到碧螺姑娘消氣兒為止,否則,就給我收拾好包袱滾出府去,我這個小廟,可容不下你這尊大菩薩!”
啐得流嵐一張臉紅紅白白的,含著淚委委屈屈的跑到外面去跪下后,馮姨娘方換回笑臉,對著寧夫人屈膝福了一福,賠笑道:“都是妹妹管教無方,縱得這些奴才們如此不守規矩,還請夫人恕罪!雖說太夫人心疼咱們這些做小輩的,開了恩不必咱們過來,但妹妹終究是夫人的奴婢,如何就能真恃寵而驕忘了規矩?”
頓了一頓,輕撫鬢角嫵媚一笑,“況當真聽了太夫人的話,那妹妹一個月里也來給夫人請不了幾次安,妹妹心里也委實難安啊!”
這一次,輪到寧夫人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了,只不過全是氣的。這個賤人什么意思,是在提醒她她的丈夫一個月里有大半個月都歇在她屋里不成?哼,果然是上不得高臺盤的下流種子,也不想想,就算齊亨那個白眼狼夜夜都歇在你屋里,西寧侯夫人也只會是我!
見寧夫人板著臉一語不發,滿屋子的人都忙低垂下了頭去,大氣不敢出,生恐一個不慎,便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惟獨齊涵芳滿臉的惱怒不忿,雙眼噴火一般釘向馮姨娘便要開口為母親出一口惡氣。
卻未及開口,已被寧夫人一雙厲目掃過來,里面的冷冽是她活了十五年所從未見過的,一時間不由嚇住了,到嘴的罵馮姨娘的話也因此而咽了回去。
寧夫人想的是,齊涵芳是她惟一的女兒,堂堂西寧侯府惟一的嫡小姐,又才貌雙全,將來就算是選進宮里作娘娘,也完全夠格兒了,又怎能為馮姨娘這樣一個不要臉的下流潑皮破落戶兒,背上一個“干涉父親房里事,欺辱父妾”的名聲,甚至可能連大好的將來都賠上?那才真真是因小失大,丟了西瓜撿了芝麻了!
因此才會搶在齊涵芳出聲之前,以前所未有的嚴厲目光制止住了她。要收拾馮素斕那個賤人,自有她出手,實在犯不上臟了寶貝女兒的口和手!
看在馮姨娘眼里,眸底的得色便越發盛了,你再是正室夫人當家主母又如何,依然奈何不得我!
卻也知道見好就收的道理,美目往四下里掃了一圈后,反倒看向周珺琬,笑嘻嘻的主動岔開了話題:“我也有好些日子沒跟二奶奶好生說過話兒了,正好我那里還有昨兒個侯爺賞下來的貢果金橘,不知二奶奶待會兒可有空去我那里坐坐?”
雖知道凡事最講究的便是見好就收,到底還是沒忍住又小小的挑釁了寧夫人一回,以致寧夫人看向周珺琬的目光一下子銳利了許多。
周珺琬當然感受到了毫不掩飾落在自己頭頂的銳利目光,本就因先前寧夫人提及那個孩子時所落的那幾滴鱷魚的眼淚而怒火中燒,悲憤欲絕,只不過一直強忍著不露端倪罷了,這會子再一感受到她的目光,差點兒就沒忍住沖上前戳瞎了她的眼睛!
用盡全身的自制力,好歹強忍住了,看向馮姨娘淡聲道:“姨娘此言差矣,也有作兒子妻房的,平白無故往作老子的房里人屋里跑的道理?傳了出去,沒的白叫人笑話兒,還請姨娘以后都休要再提及此話兒,省得旁人笑話兒我和姨娘彼此不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