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孤兒院里我為何揪心落淚?(2)
- 另類少年是從哪里來的
- 何建明
- 4618字
- 2013-08-03 03:32:10
公安局有收容所,可對這么小的有重病的孩子也真難處理。有一次某市公安局曾抓到一個用嬰兒騙錢的人,在報上登出一則棄嬰尋親啟事,結果孩子的親人還真找上門來,因為那孩子的脖子掛了一個標志物,人家一看啟事便知道自己的孩子在公安局。那孩子的家長上門不但沒有感謝公安部門的同志,還把人家罵了一通,說他們是超生了,孩子是讓那個抱走的人準備找個好人家收養的。公安局的同志告訴孩子的親人說那抱走孩子的人是個騙子,并且押來那人當面對質。這騙子還真會耍花招,一口咬定是受人之托準備給孩子找個好人家的,但因為中途孩子得了病,自己又沒錢,所以才不得不到車站碼頭乞討的。結果就在這當口病重的孩子死在了公安局。這下孩子的親人們不干了,硬說是公安局耽誤了孩子的性命,非要跟公安局打官司,鬧得死去活來。那人家心里也不是不明白,假如跟那個騙子鬧能鬧出個什么名堂呀?跟你公安局鬧說不定還會賠給他萬八千的。公安局可就倒了大霉,那碥子是抓到了,可也白白給那死孩子的親屬賠了5000元安置費才算了結了一樁麻煩事。這么著,騙子們就越來越囂張了。
于是這樣的騙子在車站碼頭到處都可以大搖大擺地干起缺德事?
不是這樣又能是怎樣呢?
我對這位同路的女記者表示感謝。但石家莊車站的見聞,卻很難在我腦海中消失。日后我在每一次外出采訪或出差時,都會特別注意一些城市的車站碼頭的情況,幾乎毫無例外地看到了這樣的情況。一次在某省城車站,我坐了不足半個小時,竟然連續有四五個小孩子走過來向我討錢,他們的那種職業性討錢法令人吃驚。
可憐可憐我們吧!這樣的話本來是一切乞丐們都要說的話,但這渾身臟兮兮的孩子根本連這樣的話都不說,他們伸著手,在車站或者碼頭的候車室和候船室里挨個地向乘客們討錢,什么話都不說,只是用非常職業性的眼光看著你,將手伸得長長的。如果你是一個穿得很紳士的人的話,他就賴在你身邊死纏著不走,知道你為了顧面子非給他不可。你給少了他還是不走,直到他認為你應該給那么多時才換個主兒;如果是一對情侶,那他她肯定成功,因為他們知道這時的男士總是很大方;如果他們碰到早已盯著他們的人時,他們會遠遠地離開你或者躲過你換個人再伸手,因為他們知道這樣的人肯定是不會給他們錢的,弄不好還會遭到一頓臭罵。在鄭州車站時,我特意注意了一下這些小乞丐的行蹤,發現他們每討完一圈后就躲到一個人少的廁所邊去。原來在那兒有個成人在指揮著他們!顯然那人是乞丐頭目和幫主。那家伙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但實際上他在指揮著整個車站大廳的四五個小乞丐的行動,而且都用其實并不怎么隱蔽的手法回籠著每一個孩子討來的錢。
可惡!那一次因為時間來不及,要不我會走進車站的警務辦公室找到公安局的同志把這幫職業討錢的乞丐們給一網打盡。
你想得太簡單了,那是些社會毒瘤,就像長在人身上的牛皮癬一樣,可不是一下子能治得好的。想不到有一次我在某省城車站的公安處采訪時人家竟然這么回答我。這個省城的車站公安處處長告訴我,他們曾經多次對這類專門以孩子出面向旅客索取錢財為職業的乞丐幫進行過清理工作,但打了幾次后不僅沒有打掉,反而越打越多,他說僅他們那個車站大約有三四十個這樣的少兒小乞丐,其中還有五六個是六七十歲的老人。
你今天抓走他們一批,明天又不知從什么地方冒出一批人來,總是鏟除不盡。老處長不無為難地對我說,可恨的不是有沒有乞丐的問題,而是社會上怎么會有那么多沒爹沒媽沒家沒親的孩子!有一年我們作過統計,全年在車站上出現的孤兒、流浪兒多達97個!有一小部分是跟大人在一起外出旅行時不慎丟失的,而大部分是被大人半途有意甩掉的,這些孩子可憐喲!他們不是身上有殘疾,就是弱智者,或者是離異家庭的孩子。有一次我就碰上一對甘肅小兄妹,大的男孩子十歲,小的女孩子七歲,他們還都知道自己的父母叫什么名字,也知道自己的村子叫什么,可再多的情況就說不清了。
孩子說他們的父親在三年前死了,母親開始帶他們在西安做事,過了兩年,有一天說帶他們到南方去,就在經過車站轉車時,一轉眼小兄妹倆就再也找不到他們的母親了。人生地不熟的,孩子當時嚇哭了,他們就在車站等啊等,希望他們的媽媽出現,但一等幾天都不見,后來餓了,沒有吃的,他們就到賣包子的攤鋪那兒看人家吃剩扔掉的就撿起來吃,后來攤販見了就趕他們走。沒有辦法,這些孩子又不敢找警察,怕把他們抓起來送到監獄里一他們自己這么想,于是就自己每天在車站向過路的客人討錢。他們白天做乞丐,晚上就鉆在車站旁邊的一個舊水泥管道里,這么著過了一年零三個月,要不是后來那個小女孩生病死了,她的哥哥哭著找到我們,我們還不知道這車站四周還有二十幾個這樣的孤苦伶仃的流浪兒呢!
你們進行搜査清理出來的?
可不。
這么多孩子就這么長年寄生在你們車站?他們靠什么維持生活口牙?
除了乞討,就是偷和搶唄!老處長說到這兒長嘆一聲,直搖頭,平時這些孩子在車站見我們警察就像老鼠見貓似的??晌覀冇袝r為了整頓車站風氣也不能不去管管他們,但你把他們抓來后一問,每一個孩子給你講一個他們的故事,你聽后就再不忍心去抓他們了。在常人眼里他們這些動不動向人討錢的小乞丐確實令人討厭,而且有傷我們社會的風氣,但要我說,這些孩子其實沒有多少責任,有罪孽的應該是我們大人們。有一個孩子才三歲,他知道自己的家就住在武漢市,他父母因為打架時撞翻了衣柜,把這孩子砸成了瘸腿,后來父母離了婚,母親帶著這個孩子總覺得是個累贅,將孩子帶到我們這個車站,騙他說給孩子買上北京的車票去,便一去不復返了。三歲的孩?子,你說可憐不?這樣的孩子我們幾乎每個月都要碰上一兩個,這些孩子的大人們簡直連一點點人性都沒有,別說是親情了,自己的骨肉呀!忍心看著孩子在失去親人后那種撕心裂肺的哭臧嘛!
五十多歲的老處長,說到此處兩眼淚汪汪的。
是的,孩子們懂得什么?他們天真地跟著父母遠行,還以為前面等待自己的是天堂,哪知正是自己的親生父母把他們送進了地獄。
在北京火車東站和西客站,據說每年收容這樣的丟失孩子都在三位數以上。在昌平收容所里,至今仍有二十幾名大至十五六歲、小至剛剛學會走路的棄兒,他們有的已經在那里生活了一兩年,公安部門對這樣的孩子甚至有些苦不堪言,因為這些孩子如果是身體和思維健全的一般都被有關機構送走或者被好心人領走了,留下的這些殘疾的弱智的,叫公安千警們怎么去管理他們,或者說到底管到哪一天算是出頭之日?
在河北某車站的收容所里,我見到一個長得相當漂亮而且身體和智力都沒有任何問題的女孩子,她知道自己的名字叫娜娜。小娜娜見生人一點不膽怯,我問她家在哪兒?她說在草原上。
那你爸爸媽媽為什么找不到了?
小娜娜說:我沒有爸爸媽媽,我只有奶奶。
那奶奶現在在哪兒?
奶奶死了。
怎么死的?
她帶我到這兒找爸爸媽媽,沒找著,就生病死在了醫院……小娜娜說到這兒便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收容所的同志告訴我:當時他們從醫院接到電話,說有個從內蒙古來的老太太病死在醫院,她身邊有個小女孩讓我們去收容。后來我們聽醫院的人說,那老太太從內蒙古到我們這兒時已經病得相當重了。據老太太死前說,她家住在內蒙古一個草原旅游點旁邊。有一年一對年輕人來到他們家,那女的一到她家就分娩生下了這個女孩。老太太說,人家出門旅行在外生孩子,她是個信佛的,一生以慈悲為懷,便讓這對年輕男女留了下來,她還精心為那年輕的產婦坐月子做這做那,就像伺候自己的親生女兒。
可不出半月,有一天老太太從外面采蘑菇回家,卻發現那對男女走了,嬰兒卻還在。她開始以為那對男女出去玩了,可等了一天又一天,最后老太太終于明白人家是借她這地方生下這可憐的孩子后便遠走高飛了。老太太孤零零的一個人生活,就這樣又當媽來又當奶奶地帶著這個小娜娜過了一年又一年,后來孩子也能走路了,也能說話了,而且長得十分漂亮可愛。老太太像對待自己的親生孫女那樣疼愛著一手帶大的小娜铘一連孩子的名字也是她給起的。但前年老太太發現自己得了絕癥,于是就想幫這個孩子找回親生父母。老太太只記得當時那位年輕女人曾經說過自己的家在河北滄州北邊一帶,于是她便帶著小娜娜不遠千里來到這個城市尋覓孩子的生身父母。然而善良的老太太沒能實現自己的遺愿便先走了,只留下可憐的剛剛三歲的小娜娜……
小娜娜,你想爸爸媽媽嗎?
不,我要奶奶……
小娜娜淚眼汪汪地看著我,那樣子真叫人心碎。
廣州和深圳是近十年間外地人口進入最多的南方城市,那兒的車站碼頭上的黑人也就最多。所謂黑人是指既沒有常住證,也沒有身份證,更沒有固定的居住處,他們以車站為家。有的據說已經在那兒有了第二代。武警某支隊的政委是我的一位老戰友,他從20世紀80年代在車站當執勤中隊長到現在當管轄車站一帶的內勤工作的全支隊一號首長的13年里,收容和遺送無戶籍的16歲以下的少年兒童就已經超過3000余名,這3000余名少年兒童中的故事可以寫成一個長篇一老戰友在幾年前就期望我有時間寫一寫這方面的事。這回為了調査親情方面的材料,我想應該對他的期望作一回應了。而令我吃驚的是從他口中我了解到的那些無家可歸的孩子們的凄涼境遇讓人有太多憂傷和憤懣。
故事之共子地老氣的銬說
有個男孩是從江西去的,一口南昌話。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就到了廣州。那是四年前的一個暑假前夕,學校又要進行期末考試,這孩子準備逃學,因為父親在前幾天已經告訴他:語文算術再不考到90分以上成績,就去死。孩子害怕了,知道考試沒幾天了,自己的死期也快到了,所以他作出了一個不死的決定:進跑。那天他把所有課本連同書包一起燒了個精光,他已經恨透了這些東西,使他從一年級到五年級的這五年里飽受了父親的拳頭和母親的責罵。他偷偷地拿了抽屜里兩百塊錢和一身衣服,便乘人不備之際,混上了從南昌開往廣州的火車。上車后他藏在餐車的一個垃圾管內,因此一覺醒來就發現車上的人都在往外走,他也跟著出了車站。車站好大呀!人又多,他便不知往哪兒跑了,于是便在車站廣場的一處臺階下,坐下,坐著坐著他便睡著了……等他醒來時,發現有人在嘲笑他,原來他被一個老板弄到了一間離車站不遠的木房子里。
小孩,你是哪兒來的?是偷跑出來的吧?要不說我就送你問去!快告訴我,告訴我就給你好吃的,怎么樣?那老板手里拿著一只臟兮兮的雞腿在他面前晃動著。兩天沒有進食的小孩咽著口水,可就是不敢向眼前的這個生人開口。
不說?哈哈哈,不說也沒關系,到我這兒的娃兒開始都像你這樣膽小,可過不了幾天膽子大得連殺人都不怕。老板露著一口黃牙,一邊啃著那只雞腿,一邊這么說著。
我……我有錢,不住你這兒……小孩怯生生地將手插進口袋,起身想要走。
走?想走就走?那老板眼睛一瞪,過去一把從孩子的口袋里掏出鈔票,好嘛,兩百塊!就算付了我這個二星級飯店一天賬單吧!說完就把孩子的錢塞進了自己的口袋。
伯伯,你把錢還給我,還我……我還要回家呢!孩子害怕地哭了起來。
哈哈哈……你還想回家?知道你家在什么地方嗎?乘哪趟車嗎?對了,你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你回不去了,你一出我這個門就會被警察抓起來關進黑乎乎的監獄里,讓你跟毒蛇住在一起,而且永遠別想出來!
孩子哪經得住陌生人這般嚇琥?就這么著這孩子便落到了這個廣州車站第一偷手里。一個月后,逃學小孩便成了車站一名小偷,并且一直被牢牢地控制著。半年以后,這個南昌來的逃學孩子已經成了活躍在車站的一名手藝不俗的慣偷了。當他的師父被警察逮住后,他竟然憑著腿快而一度消失在公安干警的視線之外。原來的家沒了,偷性也使這孩子早已忘了南昌的老家。過早的成熟使他心目中樹起了一個目標:要繼承老爸他的師父業績,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