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林黛玉抱著書,看得興致勃勃的,便柔聲勸道:“姑娘,身上剛好些,別用功看了,這些個書,看也看不完,再說了,今天不看,明天再看也行,書也跑不。姑娘才十四歲,小小的年紀,再把眼睛給摳壞了去。”
詩書這東西,聽說是書中自有顏如玉,沒見著,書中自有黃金屋,純屬放屁,實際上,可真是害人不淺,且不說從前害得林老爺傻不啦嘰的中了情毒,癡癡的為情殉葬,不負責任地留下姑娘一個,就說姑娘打小就是每日里,倒是有大半的時間用在讀詩賞詞上頭,動不動就對花流淚,望月憔悴,臨窗聽雨,對燭賞雪。種地沒學會,葬花卻是熟手……人都魔怔了。
林黛玉聽了便放下了書,再聽到自己才十四歲,那叫一個爽快啊。如同六月天吃著冰激凌,小小的雀躍了一下,不由得笑瞇瞇地端過茶,細膩柔白的瓷器,精美逼真的纏枝花色,配上一只晶瑩如玉纖纖嫩手,煞是精致動人。輕輕地品了一口,不錯,上等的明前茶,味甘清洌,湯清葉嫩。抬眼從窗戶看向外面,只見窗戶上卻是糊著粉紅色的煙羅紗,映著窗臺上擺著三四盆墨蘭,及遠處的青翠欲滴的竹林,只覺得滿室清麗典雅,一室清幽,屋里屋外賞心悅目,格外舒心。看來璉二奶奶倒是沒有對自己有什么苛待。
早晨一睜開眼睛,便有人端來燕窩粥,吃著精致味美的紅樓養生飯菜,再一次在心里暗嘆自己這次賺大了,為自己奢華的生活撒上一片小紅花兒,情不自禁地滿足地出了口氣說:“這不是老太太的生辰快到了么,我發著愁,正想著送什么東西才好,一來那些黃白俗物老太太也瞧不上眼里去。再說,也顯得咱們沒有誠意。你可有什么好主意?”
雪雁一縮脖子說:“我的姑娘唉,奴婢識不了幾個字,哪里出得了主意。老太太對姑娘愛得心頭寶一樣,就是什么不送,也不會責怪你的。不過呢……”
不過,她一轉眼珠子笑著說:“不過呢,若是送了,老太太肯定會高興了,若是送得真心真意的,老太太豈不是更高興心里高看姑娘,也顯得姑娘孝心可嘉!只是,這送出去的東西,需是姑娘親手做的,怕是比那金啊銀啊,珠啊寶啊的更有意義些不是。這也是奴婢的一點子淺見,姑娘聽聽就算了。”
林黛玉兩眼亮晶晶地說:“好雪雁,姑娘我果然沒看錯你,這哪里是一點子淺見。這分明就是救死扶傷的高見啊。親手做的,正合我意,我看繡個東西什么的,怕是來不及了,就想著畫幅畫兒。可是畫點什么好呢。”開玩笑,叫我坐著半天不動,就拿個繡花棚子,不是要我好不容易才得來的命嗎。我可不想讓我的玉手變得千瘡百孔的。
雪雁被林黛玉一番夸贊,不由得心花怒放,呵呵地笑了一會子又說:“姑娘,若是畫些花鳥蟲魚的,太普通了,若是畫些菩薩壽星佛祖的,外頭市面上也有,怕是這來送禮的親戚官員,也會有人送,倒是重復了。沒什么新意,不出類拔萃。不過,若是姑娘畫老太太……她自己本人的像……”
林黛玉心里一喜,正是啊,畫老太太自己的像,又有新意又便宜,可不是正好。這雪雁太得心了,剛才自己正是這樣打算的。
哪知,雪雁又接上說:“這畫像的事情,老太太肯定是喜歡的,若是姑娘一個人得了夸獎和賞賜,一來會引起人家說老太太偏心,自己的親孫子孫女還在一邊站著呢。這下子倒會連累了姑娘了。二來姑娘一個發光閃耀,不如拉著寶二爺一起去閃耀。人心難測,姑娘知道,如今這府上的人都是什么心思呢,書上不是有句話,叫什么木秀……林……風必怎么怎么摧毀的么。”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豬肥于眾,人必宰之。花艷于叢,蝶必戀之!
“所以,”雪雁接著小心翼翼起來,看林黛玉臉上只有欣賞并無惱怒顏色,便才說:“所以,奴婢認為,若是送畫像的話,不若請寶二爺和姑娘一起……這樣,府里的寶二爺也得了好,老太太必定會更喜愛了。就是府里的太太們姑娘們奶奶們,以為是寶二爺的孝心,不會再把眼光放在姑娘一個的身上了。二太太也無話可說,只有為自己兒子高興驕傲的份。姑娘你看呢?”
林黛玉站起來,圍著雪雁走了一圈,驚訝地說:“我的好雪雁,你真真是真人不露相啊。”擱著現在職場,那就是一個鉆石級別的秘書助理啊。這揣摩人心,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
雪雁被她看得心底起綠毛,以為自己以下犯上,觸怒了姑娘,正在那里恨自己多嘴之際,卻聽姑娘笑著說:“好!太好了。”這才放下心來。愉快地說:“這些事情,原是奴婢從前呆在別的大家時,那深宅大院里常有的。姑娘天資聰穎,哪里還要我一個奴才去多嘴,不過是想考考我罷了。”
林黛玉笑著說:“你也太過小心了,不用謙虛了。好,這事就這樣定了,不過,還是要和寶二爺通一通氣才是。對了,這事,我明面上會叫紫鵑去做,你心里可會埋怨我處事不公。”
雪雁靈巧地說:“姑娘這話可是折煞奴婢了,原該由紫鵑姐姐出頭才是正好。紫鵑姐姐到底是賈府的人,由她在賈府里跑路,那是再合適不過的人兒了。再說了,紫鵑姐姐也愛得這樣的露臉的事情。”好一個丫頭!會審時度勢,藏拙守甘,人材,可恨從前的這林黛玉居然把好好的一粒明珠當成魚目,生生埋沒了人家不說,倒顯得自己有眼無珠,不識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