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聲悠揚而委婉,融合在月色中,仿若泉水一般汩汩流淌。
方才趕他們的門房本欲再說話,卻被另一個人拉住。
“這個小姑子分明有求而來,咱們還是再看看,若是里面讓我趕走,再去也不遲。再說了,如此貌美的小姑子,也不多見,正好你我可以學學那些郎君們,好好的欣賞一番。”
“也是。”
那兩人的話落進柳絮的耳朵里,臉色漲得通紅,有些局促。可是,女郎卻如入無人之境一般,依舊專心而悠然的彈著她的琴。
謝府內,宴正酣。
幾個少年坐在塌幾后,正在高談闊論。他們正在做時下最流行之事,談玄。各個都是口若懸河,唯有一人微笑著看著他們,不語。忽然,他的耳朵動了動,微微側身問著身邊的少年,“謝炎,何人奏琴?”
被稱作謝炎的少年,放下手中酒樽,也學著他的樣子側耳聽了聽。繼而搖了搖頭,道:“我亦不知。這琴聲不似府中傳來,倒好像是從府外傳進來的。”忽然他想到了什么,推著身邊少年的肩膀,嘿嘿笑著道,“九郎,莫非是哪個小姑子聽聞了你謫仙之名,得知你在此處,才在府外奏琴,只為了求你出去相見?”
九郎亦是一笑,不再理會,轉而繼續聽著各人的談玄。
琴聲一直不絕,始終不急不緩,仿若轉過高山,穿過云層,又似小溪緩緩流淌,匯入江河。
謝炎慫恿道:“九郎,這里氣悶,不如我們出去看看?”
九郎挑了挑眉,看了他一眼,道:“此人的琴曲已臻化境,他既然只愿在府外奏琴,想必只是愿意讓你我傾聽他的琴聲。你又何須出去?”
謝炎撓了撓后腦勺,“九郎,出去吧,只需看一眼便可。如此優美的琴聲,若是個美人奏來,豈不更妙?”說著,他已經起身過來拉人。
九郎深知他的脾性,無奈的笑了笑,也就起身隨著他出去看看。他們兩個一出去,屋中的另外一些人也停了談論,跟著他們出來。
到了大門外,就見一個女子靜靜的坐在大樹下,傘一樣的枝葉在她的頭頂鋪開,銀色的月輝透過縫隙漏下,在她身上斑駁成影。她閉著雙眼,頭微微上揚,嘴角上翹。面容寧靜,彷佛在享受著夜風的輕撫,她浸淫在琴聲中,彷若是夜中精靈。
夸大的袍袖隨著手指的舞動而微微下滑,露出了一截肌膚,在月色里近乎透明。
正如謝炎所說,這是個貌美的小姑子。
她并沒有因為一大群人的到來而受到干擾,一直彈著,彈著。
柳絮見門口涌出來的眾人,心中忐忑,縮了縮身子,把自己藏在陰影中,有些不安的看了鄭若一眼。萬一,這些人開口趕人,女郎今夜之事豈不是難堪?
鄭若的尾指輕輕一勾,琴曲結束。她緩緩起身,彷佛剛剛看到眾人,對著他們一禮,然后走了幾步,離他們近了些。婷婷的站著,披著一水的月光,她盈盈一笑。
“我乃鄭若,昨日落進湖中,有幸得貴人們相救,若感激不盡。今日從病中醒來,便前來答謝。”說著她又是深深的一揖,“若,無金山銀海,唯有為恩人奏上一曲以謝大恩。”
忽然有人呵呵笑起來,“小姑子,九郎的救命大恩只當一曲嗎?”
有人戲謔著說,“小姑子,九郎的救命大恩就只當一曲嗎?”那人說著,用肩膀推了推身邊少年,戲謔的說道,“九郎,你可只值一首曲子。”
九郎聞言淡淡笑著不說話。那日救她之時,沒有看真切,今日一看,這個小姑子也真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
后面的少年們也哄笑起來。
柳絮又往陰影里站了站,臉上變得緋紅。女郎果真被人嘲笑了,今夜之事要是被傳了出去,往后女郎的名聲定是壞了,這可怎么辦才好?就是那車夫也不自然的往車子邊縮了縮,不想讓人知道自己是和女郎一起的。
原本一直低著頭的鄭若,倒是不慌不忙的抬起頭來,看向九郎所在之處。看了一眼,她又看了一眼,再看了一眼。像是受了極大的驚嚇一般,她節節往后退去!雙眸中有著害怕和慌張。片刻后,她穩住了身子,再看著九郎的時候,她的眼中有一種足可以毀天滅地的仇恨!
她是沒有想到,救她的人,居然是他!九郎,王九郎!那個刻在她骨血里的名字,充滿了屈辱,悲憤的名字!王九郎!王縉之!
哈……她是真的沒有想到啊,他們居然這么快就見面了!這個在侮辱了她之后,說是要娶她為妾的男人,他們居然就這樣的見面了!
誰能想到呢?再次見面,他們之間隔了十年!
看到王九郎眼里的愕然和疑惑,鄭若慌忙低下了頭。
現在是十年前,她還未遇到石越,這個男人也沒有機會侮辱她!她攥緊了手心,這一世絕不會像那一世一樣的。絕不會!她不允許!
謝炎笑著又推了推王九郎的肩膀,笑著道:“九郎,我說的沒錯吧。就是如同月下仙子一般的女郎見了你也慌了神,你這人啊,真不愧謫仙兩字,所有的女子都會被你所迷!呵呵……”
王九郎沒理會他的渾話,注視著眼前的那個小姑子。如果,他剛才沒有看錯的話,方才她看向他的時候,眼里似乎有著仇恨?
這就奇了,明明是他救了她,怎么反而招來她的嫉恨呢?
鄭若此刻已經鎮靜下來。說來話長,其實,她方才的失態也不過瞬間,足以見她強大的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