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香葉終經宿鸞鳳

七月初八——天氣不錯！

我推開窗戶，深呼吸一口早晨的清新空氣。

紫英還在內室忙碌。原來富貴真的是一種病，而且我還病得不輕。自從進了雷府，做上了將軍小姐，我這副身體已被豢養的不成樣子，什么事都是紫英代勞完了的。人哪，同一件事情堅持二十一天，它就會變成一種習慣，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都會融入你的血液，成為你性格的一部分！這上了癮的富貴病呵，我時常在想，等我回去二十一世紀的時候，我會否不適應了呢？

“小姐，該去請安了！”紫英在喚我。

是哦，時辰也差不多了。

問了安，義父出去訪友，夫人對我笑逐顏開，“鈴兒！聽于伯說，昨日有你一張請柬？”

夫人不提，我真要忘記了，是誰？對，杜方瑜——吏部侍郎杜春元的妻子！杜夫人請我赴宴的事，我幾乎忘得一干二凈！我答道：“是杜夫人送來的！”

“杜夫人？哪位杜夫人？”

“哦！她自稱是吏部侍郎杜春元的夫人。”

“你認識她？”

我想了想，回道，“嗯！也不算認識！鈴兒曾在林記紙貨與這位杜夫人有過一面之緣，當時她自稱杜夫人，與鈴兒說過幾句話，還約鈴兒到杜府玩。”

“杜春元，我倒有點印象，是朝中難得的廉吏！不過，聽說杜夫人一向深居簡出，平素不喜與人結交，她怎會相交于你？”

“是啊，我也不知。請柬的事，還要請娘示下！”

夫人見我沉重的神情，有點樂了，“無須緊張！咱們雷府雖不曾與杜府深交，但杜大人的清名卻是杜府的一塊金字招牌，杜夫人既交好于你，自無惡意，那你就去吧！月紅，告訴于伯，給小姐備車！”

“是。”月紅去通知于伯了。

夫人又吩咐紫英，“去府庫領一盒山參。”

然后又對我說道，“鈴兒，為娘記得杜大人的身體不好。初次造訪，你就帶盒山參去吧！替我向杜大人、夫人問好！”

“夫人，車駕已備妥！”月紅回來復命。

“好！鈴兒，你去準備一下吧！”

“是。”我聽從夫人的吩咐，與領好東西的紫英同回雅筑去準備了。

紫英為我更衣，“小姐，是上次那位杜夫人吧！”

“不錯。”

“杜夫人為什么要請小姐？”

“這個……我也不清楚！或許小姐我魅力大唄！”我向紫英擠了擠眼睛。

“小——姐！”紫英無奈地耷拉著肩膀。

“走啦！”

馬車上

“小姐，你可是文王妃的人選之一，會不會杜夫人是想結交你？”我真不知道紫英的小腦袋原來這么復雜啊！

“想什么呢！”我點了點那個長著可愛小雀斑的鼻子。

“本來就是嘛！要不還能有什么理由？”

“好了好了！有正事問你。”我換上正經的神色，有件事一直沒有機會弄清楚。我記得在“巧姐會”的比賽上，圣太后娘娘說過“前太子妃沈妃早逝，后宮至今虛空，皇室無嗣”，這一句不知怎么的，記得很牢，我不好問義父、更不能去問夫人，或是雷巖，所以這個釋疑解惑的人只能是——“紫英，知道前太子妃的事嗎？圣君為什么到現在都沒有子嗣？”

“小姐，為何問這個？不是問文親王的事嗎？”對我的問題，紫英有些意外。

“沒有非要知道的意思哦！只是隨口問問罷了！”我故作輕松。

“哦——。我也是聽說的。前太子妃，是當今圣君做太子的時候迎娶的正妻，也就是沈二小姐的大姐。”

“這個我已經知道了。”

“好好好，講重點是吧！”

“沈妃娘娘當年可是我們白夜王朝的第一美女，而且很會作詩，又寫得一手好字，當年市井流傳著好多沈妃娘娘的詩作，難得的是沈妃娘娘溫柔善良，所以那時很得咱們圣君的寵愛。可惜紅顏薄命，就在圣君即將登基的前一個月，沈妃娘娘暴病身亡。”紫英刻意降低了聲調，“不過，也有人說沈妃娘娘是自縊而亡！”

“為什么呢？一個即將坐上皇后高位的正妃，沒有理由要尋短見！”這真的不合常理。

紫英點點頭，“是啊！所以到現在，當年沈妃之死還是一個謎！不過，宮里說是暴病身亡，那就是嘍！按照古制，圣君登基后應舉行立后大典，也可優選皇妃，圣君執意不肯，說是新君初立，新朝根基未穩，且沈妃短壽，于情于理皆不可立即充盈后宮，所以就一直拖到現在，事實上宮里只有圣君還是太子時沈妃娘娘替圣君所納的幾個侍妾而已，就是譚清雅譚美人，袁惠、鄭月玫兩位才人和全業紅寶林。”

“他這么癡情？”我有點不敢相信，李鴻宇居然是這么一個重情重義、至情至性的男人，極品情種！

“宮里的人說，是圣君摯愛沈妃娘娘，太過悲傷所至，因一時難容其他的女子，圣君立下重誓——三年不納妃、不選秀，今年五月便是三年之期。這次巧姐會上雖然選定了兩位皇妃，不過，圣太后娘娘為了盡快讓皇室開枝散葉，相信還會有一次選秀才是。”

我警覺地盯著紫英，一個普普通通的丫頭，何以對皇室內務了如指掌？“紫英，你怎么這么清楚宮里的事，連美人、才人、寶林的名諱都這么清楚？”

紫英不好意思地笑笑，小臉都微微泛紅了，“這……因為紫英覺得皇宮就像一個夢，所以……所以就會設法了解這些！”

天！原來在這個時代就有“追星族”了，不過，紫英追的是整個皇宮！

我依稀記得，似在藏書閣中有一本叫《白夜宮制小札》的書，據其記載，白夜王朝的宮妃制度與唐幾無異，后宮中以圣太后最為尊貴，依次是圣君的妻妾，圣后1人，正一品；貴妃、淑妃、德妃、賢妃各1人，為四妃，正一品；儀嬪、容嬪、媛嬪各3人，為九嬪，正二品；婕妤9人，正三品；美人4人，正四品；才人6人，正五品；又有寶林16人，正六品；御女16人，正七品；采女16人，正八品，共81人，寓九九歸一、和睦相處之意。李鴻宇執掌朝政已3年有余，宮中卻僅有品階不高的1位美人、2位才人和1名寶林，只有4位宮婦，他的后宮還真是少得可憐，看來他對那位沈妃還直是用情至深。不過，即使是這樣，三年、4個女人，也總應該有個一兒半女的了！可是，明明圣太后娘娘說他無嗣，這個又是怎么回事？難道……

馬車停了。

“小姐！杜府已到！”車夫二更貼近車簾說道。

紫英掀起了車簾，先跳下車去。

“小姐，來，下來了！”紫英將手遞給我。我搭著紫英的手，跳下車子。

“二更，申時來接小姐。”紫英一邊吩咐，一邊幫我理理有些掉落的挽紗。

“紫英，去！”我示意紫英前去通報。

“請通報，衛國將軍府雷小姐前來拜訪。”紫英上前，對門口的家丁說道。

家丁很快回來了，后面那位是——杜夫人，她親自出來迎我。

“雷小姐！請、請！”看得出，對于我的來訪，杜夫人很高興。

進了杜府，我隨意打量一下。府中簡約質樸，卻也整理得井井有條，看得出女主人是個極為細致的人。

“雷小姐，請！”杜夫將我領入正廳。

廳中并不富麗，只有古樸的必備家具，沒有多余的奢侈品用作裝飾，只掛幾幅字畫妝點，倒也有些意思。

“來人，敬茶。”杜夫人請我在左首坐下。

“杜夫人，這是家慈帶給府上的禮物。”我示意紫英將禮盒呈上來。

杜夫人打開看過，為難地說道，“雷夫人太客氣了，這份禮物太貴重了。小姐能來寒舍，杜府已深感榮幸！”

我微笑道，“杜夫人，家慈臨行交待風鈴，杜大人乃我朝不世出的賢才，為國為民勞心勞力，這棵山參產自塞北苦寒之地，對調理杜大人的身體大有益處，萬望笑納。”

杜夫人見我如是說，便說道，“恭敬不如從命。謝謝。”

其實，根本不相識的人硬要坐在一起，有時真是一件很別扭的事。此時，我與杜夫人雖離得這樣近，卻依然那么陌生。

杜夫人仔細地端詳著我，我的眼睛只好四處游離，真不知道杜夫人干嘛這么看著我，盯得我心發慌。

還好，上茶的來了，好香！

“雷小姐，請用茶！”杜夫人起了手，請我用茶，自己則以杯蓋輕輕撥弄著茶葉，動作優美極了。

我也小啜一口，自從到了白夜王朝，到了雷府，已完全將我的味覺養刁了。這茶葉形如蓮花，湯色清澈晶亮，葉底綠嫩明亮，初入口，只覺淡而無味，飲后，唇齒留香，還有一股淡淡的甘甜！氣味清香高爽、滋味鮮醇回甘，可謂茶中極品！我細思量，此茶與我曾在大學老師家中飲過的六安瓜片茶味極為相似。

“杜夫人，此茶……”我開言，是真的想知道這到底是什么茶！

“此茶喚作靜蓉。當以開水沏泡，沏茶時霧氣蒸騰，清香濃郁四溢，不僅可消暑解渴生津，而且還有極強的助消化作用和治病功效。”

“哦！如此說來，這靜蓉茶實乃茶中珍品。只是靜蓉聽來總不似茶名，不知夫人可否指教？”靜蓉？不是瓜片？

“雷小姐冰雪聰明。此味香茗的得名，說來話長！”

“無妨。夫人請講，風鈴洗耳恭聽。”這位杜夫人左一聲雷小姐，右一句雷小姐，叫得我實在不適，我已一再報了自己的名諱，這位杜夫人卻還要叫我雷小姐，真是讓人沮喪！算了，隨她！

“小姐——”

天！總算把那個雷字去掉了，這樣舒服多了。并不是我反感冠上雷姓，只不過，如此一來，我怕我最終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忘記了自己的歸宿，忘記了許許多多不可以忘記的東西！

“靜蓉便是已故太子妃娘娘的閨名。”

怎么這些日子，我的生活中總是不斷出現這位已故太子妃？沈靜蓉，原來沉睡極樂的她，叫作靜蓉！

杜夫人以絲帕輕拭唇角的茶漬，繼續說道，“圣君未登大位之前，在一次與沈妃娘娘游覽山水中，娘娘偶得當地一農婦沏泡的香茗，如獲至寶，央當時還是太子的圣君尋找此茶的茶源，命人送入宮中品飲。可惜娘娘回宮后，只三個月便香消玉殞。圣君繼位后，將此茶賜名‘靜蓉’，意在緬懷沈妃娘娘，每逢暑時采擷時節，命人送進宮，雖不是貢茶，卻絲毫不遜貢茶。”

沈靜蓉，一個此生、來生，我都不會謀面的女子，她——得到一個男人如此全情全意的愛戀，雖然生命有如煙火一般短暫，卻也成瞬間的永恒，這一生，她值！往生的她，也定是無所牽掛、無所怨悔的吧！

“原有這么一段典故！”我嘆道。聽了這一緣由，這茶咽在口中倒有些茶不知味了！難以置信，那么傲慢無禮、霸道冷硬的李鴻宇真的是這樣一個至情至性的男人！突地，我有些羨慕那位長眠地下的沈靜蓉！

“夫人，午宴已備好。”一丫頭進廳稟告，也將些微失神的我拉回現實。

“小姐，請移步。”杜夫人起身。

我也站起身來。

這時，有人進來了。

我抬首，目光恰在此時撞上了來人的。

他——怒眉長髯，沒有奴臣的卑躬屈膝，卻是一身朗朗清正之氣，定是杜春元杜大人了吧！

果然，杜夫人將他迎進來，“老爺，這位就是衛國大將軍府的雷小姐。”

奇怪，杜夫人用的是“就”字，那么她在杜大人面前提過我？！

杜大人向我施禮，“見過雷小姐。”杜大人系吏部侍郎，無論義父，還是雷巖品階都要高于他，他先向我施禮也屬情理之中。

我回一禮，“杜大人！”

從進門，這位杜大人的眼睛就沒離開過我這張臉，我雖未感到他有丁點兒的猥瑣，卻也有些不自在。

紫英巧妙地過來攙我，正擋住那杜大人的視線。

杜夫人亦有所體悟，清了清嗓子，說道，“老爺，請雷小姐入席吧！”

午宴準備的極為豐盛，而且有好多都是我喜歡吃的菜品，所以這一餐我很對得起我的胃！見我吃得開心，杜大人與杜夫人皆一副欣喜之態，我只以為這是待客之道罷了！

一席歡愉，我也要告辭回雷府了，車夫二更已在外等候多時。

辭別之時，杜夫人再三請我時常到府上作客，我都客氣有禮地應承下來，心中萬千疑惑不得一解。杜府有意交好與我，且如此誠摯，我看不像紫英所猜測的，是因為我是王妃的備選之人，那么真正的原由又是什么呢？

紫英見我心事重重，沒有打擾我。

一路默默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