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寂靜之后，穿好衣服打開門的楊沐子只是看著尚安，默默無言。

關于一切，費盡心力地搜尋那個記憶的黑洞，試圖找到任何可能回憶里的秋毫之末，這曾經讓尚安精疲力盡，所以她慶幸那些事情就連一點記憶的火花都沒有殘存過在自己的腦中。但這種心情尚安不愿怎么說出來，她也不知道面前的楊沐子是否能理解。

在尚安跟楊沐子端著碗飯吃著青姨特意重新熱的粥到一半的時候，楊沐子奶奶打著電筒就來了，她一進門便是蹲下抱著楊沐子，左右小心的看著，嘴里嘀咕，滿眼都是心疼。這個不長的幾個小時里尚安幾乎花盡了自己的精力，饑餓感搜刮著她的胃讓尚安一直忙于攻陷飯菜，青姨敲了敲尚安的頭示意她注意點，尚安抬頭看了看楊沐子和她奶奶的方向就低下頭繼續埋頭苦吃。

楊沐子奶奶牽著她再三謝謝之后才離開，在門口的時候楊沐子轉身看了看，尚安低著頭聽著漸漸遠去的腳步聲才放下了飯碗。那天晚上在尚安的夢里，模糊中出現的是一個穿著裙子側身坐在那里一直望著的女孩，不知道看著遙遠之處到底有些什么，尚安想走近卻只是徒勞，她靠不近，女孩也聽不見她的聲音——

醒來時，尚安睜開眼睛看見一個人影坐在一張椅子上，就在自己所處的房間，他坐在那里一動不動，看著尚安、等著。但并不是尚安的房間，四周都是白色一片，“你怎么在這兒？”尚安詫異地看著彥北。

“青姨半夜看你發現你發了高燒”彥北說完將水杯遞到尚安面前。

尚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右手接過杯子喝了一大口，“噗——”一時的熱度讓尚安噴了出來。

“你是存心的？有拿開水給人喝的嗎？！”尚安看著站在一旁的彥北。

“你等下。”他拿著床邊桌上多余的另一個茶杯，將尚安手里的水和著空的杯子這么來回的倒了幾個來回然后重新遞給尚安：“喝吧。”

尚安看著彥北這個樣子半天反應不過來，怎么看心里怎么奇怪，“你也發燒了？”說著想伸手想摸摸他額頭看看到底是鬧哪樣。

“你不喝？我倒了！”彥北沒有理尚安，只是作勢真要轉身出去將水倒了。

尚安接過杯子，咕嚕咕嚕的喝個底朝天。喝完將杯子晃了兩下說了句：“還要。”就這么反復了幾次，尚安才覺得嗓子舒服了些。看著坐在一邊看著書的彥北，他的左上方有一個半開的頭腦模型像是從中間劈開兩半的橘子，尚安i心里琢磨許久的問題終是沒問出口——關于昨天他出現在大廟的原因。

這樣的中午，陽光透過窗外茂密的葉子投射出稀疏的陽光，一切顯得靜謐卻鮮活。尚安閉著眼睛，聽著自己的呼吸聲，彥北偶爾的翻書聲，微風拂葉的聲音，陷入沉睡。

那是一間不十分明亮的房間，有一沓照片散落在地上。他背對著尚安蹲在那里一張張拾起來。尚安走到他身邊彎腰想幫忙他用手攔在了尚安的面前。“走。”他說——是彥北的聲音。

尚安不確定自己是在做夢還是在回憶，可是對于這個突兀出現在自己夢里的人有些讓她手足無措。似乎腦子里一下子塞住了太多的情緒，使她立身于邊緣處。

“走。”彥北又說了一遍。

尚安瞥見彥北臉色發青，一滴，接著又是另一滴，后來越來越多，沒有哭聲，沒有抽噎聲，好像在流淚的人并不是他自己，沒有感知所以沒有用手抹掉或者擦拭。

“你不要跟他們計較。”尚安說：“他們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她仍舊蹲在旁邊，試著放慢自己移動所帶來的聲音，她并不知道該對他說什么，也不知道怎么解釋這只是孤兒院里稀疏平常的事情。

彥北似乎沒有聽見，繼續撿著地上的照片，尚安在這一邊，他在另一邊，這是陌生人之間最近的距離，起碼在此時此刻，他的所散發的是并不想別人的靠近的氣息。

那是一張有些泛黃的照片，尚安看到了一個男人，他坐在藤椅上腿上抱著彥北旁邊坐著一個燦爛笑著的女人。它訴說著一個故事，一個屬于彥北的故事，曾經的故事，他曾經很快樂。尚安想。

“給你。”尚安身體微微前傾將手里撿到的一并遞到了彥北手里。“你等下。”尚安說完起身走出房間穿過走廊和屋檐到了自己住的房間然后從床底拿除了木質的盒子原路返回連同鎖的鑰匙一起遞給了彥北，“放進這里面，鑰匙全部都在這。。”尚安說：“這樣就不用擔心下次會被人弄亂。”

彥北接過盒子打開，并沒有看尚安，只是將整理好的一張一張照片放了進去。他看著其中的一張，久久出神。尚安望過去，周邊已經被腳印踩得有些磨損，邊緣還有些紅色的痕跡，顏色也像被水浸泡過的樣子泛著白。同前幾張一樣的男人，他的手身邊有一個小女孩跟彥北人。

尚安不知道，也覺得永遠不可能知道，關于幸福的涵義。就像一個裝著假肢努力學著走路，奔跑的人，她可以做出樣子卻體會不到，所以她不懂，也不了解怎么安慰才是合適。

“尚安，尚安。”青姨輕輕推了推她，“該吃午飯了。”

“嗯。”尚安從夢中醒來。

星期一尚安照常上學，一進班就看見陳亦在他位置上擺弄著幾近扭曲的五官迫切的向尚安傳達著訊號，她心一咯噔想起前幾天被張菓逼著扔進廁所的鞋子后悔不已，這樣等待東窗事發的心跳感一般心臟真受不了，帶著低沉的氣壓回到位置，書包往桌上一放看見楊沐子無限放大的那張側臉，尚安疑惑的看了看位置又望向后面持續癲著的陳亦一時拿不定主意。

“我讓我奶奶跟老師說換位置可以讓我好好跟學習委員尚安同學學習。”楊沐子輕飄飄的聲音隨著一副公事公辦的表情像是利刃刷—刷—刷閃在尚安整個腦子里，然后“砰”一聲炸開了花。

“你紅筆有嗎？”楊沐子用食指點了點掩頭苦算應用題的尚安。

“在文具盒里，你自己拿。”尚安認真的跟著那道題較真頭也不抬。

“你不知道跟人說話看著別人是禮貌。”楊沐子把手堂而皇之的放在書本上，恰到好處的擋著尚安正糾結的題目。

“好吧，你到底想干嘛？”尚安一臉您隨意的表情。

“什么干什么？”她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看著尚安。

尚安一時語塞，轉身繼續算著題目。

“喂”楊沐子拿筆尖戳了戳尚安。

“我不叫喂。”

“好吧，我想說的是尚安同學，我們不是朋友嗎？”

尚安瞬間轉移了注意力看著楊沐子一臉認真的樣子。

“我跟誰都是朋友。”

“我說的不是酒肉朋友”楊沐子完全沒注意到自己的用詞不當，繼續說著；“你救了我一命，我以后會對你好的。”

......尚安一時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么。

她與楊沐子的友情從不算正常的地方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