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提琴4
安羽希,心里翻起一陣陣的秋水,不再安靜了。
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他開始鼓掌,在鼓掌——為了那位少女,垂直的黑發,藍色的裙袂。
只是突然間的,那雙蓄滿水的眼睛,嘩啦啦的下雨,漲滿秋池,瞬間把他淹沒,不能呼吸。
兒時的記憶里,他曾給對一位小女孩說:“花小意,你這么好騙又柔弱,所以一定要找個勇敢的騎士來保護你。”
低下頭的花小意,只聽見,前臺有人在鼓掌,在此時此刻一片倒喝聲中鼓掌,那聲音清脆得如春季里的第一記響雷,雨后春竹抽節般的轟鳴響亮!
四周都靜了下來,只有那一角陽光照耀下,那欣長鶴立的雪色英姿,俊美柔徹,高貴優雅得讓人感嘆不已——安羽希,他竟會在此時鼓掌!
接著,從他微微上揚的唇角中逸出如泉水詠唱,明澈清透的音調:“她說的意思是,音樂家以手來譜寫來彈奏人生的樂章;而詩人用詩詞來歌頌來贊美樂章般的人生。兩者,雖是用不同的手法,但表達出來的目的卻是同一個意思,也就是異曲同工。”
大家都被他的言語中牽引,沒有人再發出嘲笑的聲音。
所有人的眼光都離不開他,仿佛世界上所有的聚光燈都集中在他身上,又或許,他是揮動著羽翼,帶著光環的天使。
安羽希——45度的角,陽光正好迷澈,天生就是用來仰望的。
他,微微地笑了,像朵雪花瞬間的綻放,定格在花小意的眼界里,微揚的唇角繼續訴說:“從中折射出,今天的課題:肖邦——寂靜的獨思——鋼琴詩人,在鋼琴曲中譜詩做詞,同時,也在詩詞中彈奏心曲。鋼琴在歷史中第一次被轉型,成了傾訴個人心境的最佳手段。用現在的批評術語說,肖邦開始在鋼琴寫作中有意識,有系統地回避了‘宏大敘事’,轉向更為自由,也更加洞察細微的‘私人敘述’。”
花小意在心底里開心地笑了——果然是留過學的,學問就是不一般。而且羽希哥哥,從小就很聰明哩,自己老是他身后的跟庇蟲,他去哪,她就跟到哪,永遠像他的貼身影子。
“嗯,很有獨特的思想和見底。那你覺得他與哪些藝術家有相通之處,又怎么區別其特殊的存在呢?”
金導,輕拍著安羽希的臂膀,望著他的眼神中有種特別的贊賞和感嘆。
羽希,一聽笑了,微揚著頭,細碎碎的陽光就會穿過褐黃色的頭發,潑染一地的溫暖。
連他什么時候走上講臺,執起粉筆寫下字,花小意都不知道,只一味清楚地感受到那種輕輕一扯唇角,就能一路溫暖到心房的笑——輕鴻一笑,重若泰山的驚嘆!
他的字,既有柳體的飄逸俊秀,又有顏體的圓潤厚實,輕重虛實地演繹,就像拉奏的小提琴,那優美的音調在起起落落,曲折回蕩,極富音律之美。
他邊說邊解釋:“肖邦的世界是綺麗精工,含蓄深沉的內心寫照,美不勝收,又深不可測。與跨越時空的晚唐詩人李商隱有絲相同之處,李商隱的詩詞婉約美轉,煥彩深細的文學與音樂文字相對應;但在肖邦的音樂進行中自然的即興風格卻掃除李式的刻意求工,隱晦難解的深僻。”
金導,立刻鼓起掌來,大笑:“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還有嗎?”
安羽希,謙然地笑了笑,繼續說:“還有一位就是獲得諾貝爾獎的日本小說家‘川端康成’,他對人物心理,事物環境的細針密縷,又若即若離的精細敘述,與肖邦音樂的細部處理和層次變化極其的相似,但肖邦音樂血脈中又極其忌諱排除川端康成幾近沒落貴族的腐朽病態。肖邦的藝術道路,應該說是從詩人到先知的褪變——生而詩人,死為先知。”
“鈴鈴……”下課鈴偏偏在此刻響了。
但還未有人走動,大家依舊沉醉在安羽希獨特的嗓音中回味。
寂靜的獨思,羽希哥哥,你在解剖肖邦的同時,是不是也在詮釋著你自己。
為什么,總覺得在你寂靜而微涼的語調里傾訴的不是肖邦,而是你自己。
花小意的心刺痛了一下,在安羽希溫暖笑容的背后,為什么她會隱約望得到他滿目繁華落燼的寂寞悲傷?
為什么他的笑,總會莫名地揪緊她的心,一段一段的揪,再一條又一條的撕裂。
原來,那似雪花盛開的笑容,背后融化的心碎是沒有人看得見的——就像,最美的彩虹總在風雨后。
花小意,并不是因為他的俊美,自己才喜歡他的;也并不是因他的聰慧才喜歡他的;喜歡他的剎那,是因為他的笑,會讓人痛如針刺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