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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東林崛起(3)

總而言之,從上到下,一片人心惶惶。很多人都認定,在這件事情的背后,有很深的政治背景。

確實如此。

這是明代歷史上一件著名的政治疑案,至今仍無答案,但從各種蛛絲馬跡之中,真相卻依稀可辨。

可以肯定的是,這件事情應該與鄭貴妃無關,因為她雖然蠢,也想鬧事,卻沒必要鬧出這么大的動靜,把自己擠到風口浪尖受罪。而太子也不會干這事,以他的性格,別人不來惹他就謝天謝地、求神拜佛了。

作案人既不是鄭貴妃,也不是太子,但可以肯定的是,作案者,必定是受益者。在當時的朝廷中,受益者不外乎兩種,一種是精神受益者,大致包括看不慣鄭貴妃欺壓良民,路見不平也不吼,專門暗地下黑手的人,寫篇東西罵罵出口氣。這類人比較多,范圍很大,也沒法子查。

第二種是現實受益者。就當時的朝局而言,嫌疑人很少——只有兩個。這兩個人,一個是沈一貫,另一個是沈鯉。這二位仁兄雖然是本家,但要說他們不共戴天,也不算夸張。

萬歷二十九年(1601),沈一貫剛剛當首輔的時候,覺得內閣人太少,決定挑兩個跑腿的,一個是朱賡,另一個是沈鯉。

朱賡是個老實人,高高興興地上班了;沈鯉卻不買賬,推辭了很多次,就是不來,沈一貫以為他高風亮節,也就沒提這事。

可兩年之后,這位仁兄竟然又入閣了,沈一貫同志這才明白,沈鯉不是不想入閣,而是不買他的賬,因為這位本家資歷老,名望高,還給皇帝講過課,關系很好,壓根兒就看不起自己。

看不起自然就不合作,外加沈鯉也不是啥善人,兩人在內閣里一向是勢不兩立。而現在妖書案發,內閣三個人,偏偏就拉上了沈一貫和朱賡,毫無疑問,沈鯉是有嫌疑的。

這是我的看法,也是沈一貫的看法。

這位老油條在家待了好幾天,穩定情緒之后,突然發現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他隨即恢復工作,以內閣首輔的身份親自指揮東廠錦衣衛搜捕,而且還一反往日裝孫子的常態,明目張膽地對沈鯉的親信、禮部侍郎郭正域下手,把郭侍郎的老鄉、朋友、下屬、仆人全都拉去審問。

在這個不尋常的行動背后,是一個不尋常的算盤:

如果事情是沈鯉干的,那么應該反擊,這叫報復;如果事情不是沈鯉干的,那么也應該反擊,這叫栽贓。

在這一光輝思想的指導下,斗爭愈演愈烈,沈鯉的親信被清算,他本人也未能幸免。錦衣衛派了幾百人到他家,也不進去,也不鬧事,就是不走,搞得沈鯉門都出不去,十分狼狽。

但沈鯉先生如果沒兩把刷子,是不敢跟首輔叫板的。先是朱常洛出來幫忙叫屈,又傳話給東廠的領導,讓他們不要亂來;后來連萬歷都來了,直接下令不得騷擾沈鯉。

沈一貫碰了釘子,才明白這個冤家后臺很硬,死拼是不行的,他隨即轉換策略,命令錦衣衛限期破案——抓住作案人,不怕黑不了你。

可是破案談何容易,妖書滿街都是,傳抄者無數,鬼才知道到底哪一張紙才是源頭。十一月十日案發,查到二十日,依然毫無進展。

東廠太監陳矩、錦衣衛都督王之楨急得直跳腳,如果還不破案,這官就算當到頭了。

二十一日,案件告破。應該說,這起妖書案是相當的妖,案發莫名其妙不說,破案也破得莫名其妙。

二十一日這天,先是錦衣衛衙門收到一份匿名檢舉信,后又有群眾舉報,錦衣衛出動,這才逮住了那個所謂的真兇:生光。

生光先生是什么人呢?答案是——什么人都不是。

這位仁兄既不是沈鯉的人,也不是沈一貫的人,他甚至根本就不是官員,而只是一個順天府的秀才。

真兇到案,卻沒有人心大快,恰恰相反,剛剛抓到他的時候,朝廷一片嘩然,大家都說錦衣衛和東廠太黑,抓不到人了,弄這么個人來背黑鍋。

這種猜測很有道理,因為那封妖書,不是一個秀才能寫得出來的。

那年頭,群眾參政議政積極性不高,把肚子混飽就行,誰當太子鬼才關心,更何況沈一貫和朱賡的關系,以及萬歷迫不得已才同意立長子這些情況,地方官都未必知道,一個小秀才怎么可能清楚?

但細細一查,才發現這位仁兄倒還真有點兒來頭。

原來生光先生除了是秀才外,還兼職干過詐騙,具體方法是欺負人家不識字,幫人寫文章,里面總要帶點兒忌諱,不是用皇帝的避諱字,就是加點兒政治謠言,等人家用了,再上門勒索,說你要不給錢,我就跑去報官云云。

后來由于事情干得多了,秀才也被革了,發配到大同當老百姓,最近才又潛回北京。

可即便如此,也沒啥大不了,歸根結底,他也就是個普通混混兒,之所以被確定為重點嫌疑人,是因為他曾經敲詐過一個叫鄭國泰的人。

鄭國泰,是鄭貴妃的弟弟。

一個窮秀才,又怎么詐騙皇親國戚呢?按照錦衣衛的筆錄,事情大致是這樣的:有個人要去鄭國泰家送禮,要找人寫文章,偏偏這人不知底細,找到了生光。秀才自然不客氣,發揮特長,文章里夾了很多私貨。一來二去,東西送進去了。

一般說來,以鄭國泰的背景,普通的流氓是不敢惹的,可生光不是普通的流氓,膽賊大,竟然找上了門,要鄭大人給錢。至于此事的結局,說法就不同了,有的說鄭國泰把生光打了一頓,趕出了門;也有的說鄭國泰膽小,給錢私了。

但無論如何,秀才終究和此事搭上了邊,有了這么個說法,事情就好辦了。偵查工作隨即開始,首先是搜查,家里翻個底朝天,雖說沒找到妖書,但發現了一批文稿,據筆跡核對(司法學名:文檢),與妖書的初期版本相似(注意,是相似)。

之后是走訪當地群眾,以秀才平日的言行,好話自然沒有,加上這位兄弟又有前科,還進過號子,于是錦衣衛最后定案:有罪。

案子雖然定了,但事情還沒了結,因為明朝的司法制度十分嚴格,處決人犯必須經過司法審訊,即便判了死罪,還得由皇帝親自進行死刑復核,這才能把人拉出去咔嚓一刀。

所以萬歷下令,鑒于案情重大,將此案送交三法司會審。之前提過,三法司,即是明朝的三大司法機關:大理寺、都察院、刑部,大致相當于今天的司法部、監察部、最高人民法院等若干部門。三法司會審,是明代最高檔次的審判,也是最為公平的審判,倒不是三法司這幫人有啥覺悟,只是因為參與部門多,把每個人都搞定,比較難而已。例如當年的嚴世蕃,人緣廣,關系硬,都察院、大理寺都有人,偏偏刑部的幾個領導是徐階的人,最后還是沒躲過去。

相比而言,像秀才這種要錢沒錢、要權沒權的人,死前能撈個三司會審,也就不錯了,結案只是時間問題。

可是這起案件,遠沒有想象中那么簡單。

一到三法司,秀才就不認賬了。雖說之前他曾招供,說自己是仇恨鄭國泰,故意寫妖書報復,但那是在錦衣衛審訊時的口供,錦衣衛是沒有善男信女的,也不搞什么批評教育、政策攻心,除了打就是打,口供是怎么來的,大家心里都有數?,F在進了三法司,看見來了文明人,不打了,自然就翻了案。

更麻煩的是,沈一貫和朱賡也不認。這二位明顯是被妖書案整慘了,心有不甘,想借機會給沈鯉點兒苦頭吃,上疏皇帝,說證詞空泛,不可輕信,看那意思,非要搞出個一二三才甘心。所以在審訊前,他們找到了蕭大亨,準備做手腳。

蕭大亨,時任刑部尚書,是沈一貫的親信,接到指令后心領神會,在審訊時故意誘供,讓秀才說出幕后主使。

可是秀才還真夠意思,問來問去就一句話:“無人主使!”

蕭大亨沒辦法,畢竟是三法司會審,搞得太明顯也不好,就給具體負責審案的下屬、刑部主事王述古寫了張條子,還親自塞進了他的袖口,字條大意是,把這件事情往郭正域、沈鯉身上推。

沒想到王述古接到條子,看后卻大聲反問領導:“案情不出自犯人口里,卻要出自袖中嗎?!”蕭大亨狼狽不堪,再也不敢摻和這事。沈鯉這邊也沒閑著,他知道沈一貫要鬧事,早有防備:你有刑部幫忙,我有都察院撐腰。一聲令下,都察院的御史們隨即開動,四下活動,滅火降溫,準備冷處理此事。

其中一位御史實在過于激動,竟然在審案時,眾目睽睽之下,對秀才大聲疾呼:

“別牽連那么多人了,你就認了吧。”審案審到這個份兒上,大家都是哭笑不得,要結案,結不了,不結案,又沒個交代,皇帝、太子、貴妃、內閣,誰都不能得罪,萬一哪天秀才吃錯了藥,再把審案的諸位領導扯進去,那真是哭都沒眼淚。

三法司的人急得不行,可急也沒用,于是有些不地道的人就開始拿案件開涮。比如有位審案御史,有一天突然神秘地對同事說,他已經確定,此案一定是秀才干的。

大家十分興奮,認定他有內部消息,紛紛追問他是怎么知道的。御史答:“昨天晚上我做夢,觀音菩薩告訴我,這事就是他干的?!碑敿葱Φ挂黄?。

沒辦法,就只能慢慢磨,開審休審,休審開審,周而復始,終于有一天,事情解決了。

生光也受不了了,天天審問,天天用刑,天天折騰,還不如死了好,所以他招供了:

“是我干的,你們拿我去結案吧?!笔澜缜鍍袅?。

萬歷三十二年(1604)四月,生光被押赴刑場,凌遲處死。妖書案就此結束,雖說鬧得天翻地覆,疑點重重,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生光很冤枉。

因為別的且不談,單說妖書上列出的那些官員,就秀才這點兒見識,別說認識,名字都記不全。找這么個人當替死鬼,手真狠,心真黑。

妖書何人所寫,目的何在,沒人知道,似乎也沒人想知道。因為有些時候,真相其實一點兒也不重要。

妖書案是結了,可轟轟烈烈的斗爭又開始了。沈一貫被這案子整得半死不活,氣得不行,鉚足了勁兒要收拾沈鯉,挖坑、上告、彈劾輪番上陣??缮蝓幫竞苁菑姾?,怎么搞都沒倒。反倒是沈一貫,由于鬧得太過,加上樹大招風,竟然成為了言官們的新目標。罵他的人越來越多,后來竟然成了時尚(彈劾日眾)。

沈一貫眼看形勢不妙,只好回家躲起來,想要避避風頭。沒想到這風越刮越大,三年之間,彈劾他的奏疏堆起來足有一人高,于是他再也頂不住了。

萬歷三十四年(1606),沈一貫請求辭職,得到批準。有意思的是,這位仁兄走之前,竟然還提了一個要求:我走,沈鯉也要走。

恨人恨到這個份兒上,也不容易。而更有意思的是,萬歷竟然答應了。

這是一個不尋常的舉動,因為沈鯉很有能力,又是他的親信,而沈一貫雖說人滑了點兒,辦事還算能干,平時朝廷的事全靠這兩人辦,萬歷竟然讓他們全都走人,動機就一個字——煩。

自打登基以來,萬歷就沒過幾天清凈日子,先被張居正壓著,連大氣都不敢出;等張居正一死,言官解放,吵架的來了,天天鬧騰。到生了兒子,又開始爭國本,堂堂皇帝,竟然被迫就范。

現在太子也立了,某些人還不休息,跟著搞什么妖書案,打算渾水摸魚,手下這兩人還借機斗來斗去,時不時還以辭職相威脅,太過可惡。

既然如此,你們就都滾吧,有多遠滾多遠,讓老子清凈點兒!

沈一貫和沈鯉走了,內閣只剩下了朱賡。這一年,朱賡七十二歲。

朱賡很可憐,他不但年紀大,而且老實,老實到他上任三天,就有言官上疏罵他。首輔大人心態很好,統統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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