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兒回來的時候，攏月已經坐在房間里等著了。

都辦好了么？

好了，蕾兒答道。

姑娘明日就要走了，蕾兒說的有些失落。

你不高興么？

怎么會。蕾兒答道，眼里卻是有了些凄楚。

攏月有些動容。

你來看看這個，攏月招呼她了一聲。

蕾兒眼里還有那么點淚花，一看到那張贖身文契，不覺跳躍起來。

停頓一下，又反復跳了起來，姑娘，這是，竟是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

攏月看著她，笑的也是格外迷人。明日我們一起走。

蕾兒終是清醒了些，姑娘待我們真是太好了。她說。

攏月笑了笑，攏住了她的臂膀。這些年你存錢想贖身，我看得到。只是當初本想一并提了這條，又怕嬤嬤在你身上想什么主意，反倒不好。今日，我的事情辦好了，所以舍些銀子，但求辦得省心些。

蕾兒默然，眼里已是淚水。

她的話，她明白。

一條路在前面，終于她們勇敢地走到了這里。

晚上，蕾兒忙著收拾東西，忽然要走，她竟是有些亂。

拿走喜歡的，沒用的就不用帶了。蕾兒不同攏月，什么都想帶上，不知取舍，所以東西堆得像個小山似的。

哎呀，壞了壞了，我告訴林公子，一輛車就夠了，現在卻是有這么的多。

攏月卻是不再理她。繼續收拾東西。

不一會兒，她拿出了幾柱香，還有一些黃紙，朝著院子走去。

蕾兒在房里看著一堆東西發愁。全然沒有注意到。

院里后面是平日嬤嬤責罰人的地方，現在很安靜。各房的姑娘都呆在自己的房間，沒有人出來。

攏月拐到一處走廊，然后又轉了進去，過一會兒，到了一處極僻靜的房前，她跪了下來，片刻間拿出蠟燭香紙在一處地方點燃。

婷兒，攏月知道這樣做對你不住，但是姑娘已經不能復生，縣衙其實烏黑一片，攏月為了能夠脫身，不得已這樣做。但愿你能夠看在救了兩人的份上，安心去吧。愿你早日進入輪回，投個好人家。

攏月說完，低頭跪拜幾下。默默地燃起了紙。

原來攏月姑娘也有愧疚的時候，藏著這么一筆心債，要不是我今日瞧見，還真是很難相信，攏月姑娘竟然會對婷兒心懷愧疚呢。廊柱后面傳來楊姑姑的聲音，攏月一轉頭，楊姑姑一身白衣如幽靈般站在月光下，笑得有些譏諷清冷。

這么晚了，姑姑怎么還不睡？

你不是也沒有睡么？今夜有幾個人睡得著，嬤嬤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她恐怕也沒有睡。

攏月抬起頭，月光皎潔，如水似的溢了一地的銀光。多么好的夜晚，卻有這么多的人睡不著覺，不是為了賞景。

姑姑真的這么擔心嬤嬤？有點譏諷的聲音。

我只是擔心自己。楊姑姑說道。

擔心自己？

我若是年輕時有你一半的勇氣，也不會落到老來無所依。楊姑姑有點澀然。

姑姑現在也可以出去呀？

到哪里去，這里就是我的家，除了攏月坊，對了，姑娘要是出去了，恐怕這名字就得改了。不叫攏月坊，又會叫什么呢？

攏月回過頭，到哪里都行，總比在這里強的。

姑娘說的輕巧，你是花一樣的年齡，花一樣的人，我人老珠黃，又能到哪里去呢。除了攏月坊，我無處可去。所以我不能看它倒了。

你，攏月從來沒有仔細想過。可不是，楊姑姑從來好像就沒有親人，多少年了，她一直就在攏月坊，一直就跟在孫嬤嬤的旁邊，像個影子一般，只是平日里不拿主意，待人也還謙和，在飛揚跋扈的孫嬤嬤面前，人們到是一直忽略了她。

她能去哪里呢？

她這一輩子，恐怕真的只能呆在攏月坊了。

攏月不覺憐憫起了她。姑姑真的就沒有打算么？

有打算年輕就出去了，又何必陪著她等死。

姑姑在說誰？

除了嬤嬤，還有誰。

除了這個攏月坊，她其實跟我一樣，一無所有。所以她就是拼著命也要保。

攏月低頭想了想，楊姑姑說的何曾不對。孫嬤嬤似乎也沒有親戚。沒有家人。就像從石頭縫蹦出的人一樣，也沒有聽人說過這些。

姑姑在可憐嬤嬤嗎？

沒有，我只是在可憐自己。都是一樣的人，沒有什么資格可憐別人。

這么多的人，也只有姑娘走了出去。所以姑娘是何其的幸運。

其實————

楊姑姑揮了揮手。

夜深露重，姑娘還是回房收拾吧。楊姑姑根本就不想聽她勸說的話，又或者是安慰的，都是沒有用的。有什么用呢？

有時候，一條路走茬了，根本就沒有回去的可能。只有這樣走下去吧。聽多了，徒增煩惱。人到了一定的年齡，便很懶散，不想再傷筋動骨地去改變了。平和淡然，一如既往似乎就好。

看著楊姑姑有點佝僂孤獨的影子，攏月心里忽然很是凄涼。楊姑姑說的沒錯，她與孫嬤嬤什么都沒有，只有這個攏月坊，最后的容身之地，所以都不能夠看著它倒了。

可是這個攏月坊，皎潔的月光下，屋檐漆黑，靜謐深邃，多么像一個巨大的墳墓啊！它要通通的埋了他們，埋了要留在這里的人！

攏月回到房間的時候，蕾兒已經趴在一堆東西上睡著了。攏月搖了搖頭，給她披上一件衣裳，也合衣睡了。明天定然會起的很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