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至立夏，梅雨好時節。淅淅瀝瀝，纏纏綿綿，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看不到太陽的日子，總覺得心情不夠明媚溫暖，像是菜里少了鹽，能吃卻寡淡。陰天，人也顯得灰暗些，神采亦蒙了薄薄的塵似的，不那么真切。

夜里尚聞細密的雨打芭蕉，早起但見天空掙扎著晴了些許，厚厚的云層里透出光芒，傾瀉在濕漉漉的大地上，亮閃閃的一片。

鐘林站在落地窗前看著看著，仿佛那光從眼睛直達心底，豁然舒出一大口氣，積郁在胸口隱隱作痛的感覺隨之消弭。

“站在風口做什么？雨停了天也涼”鐘寧來喚他吃早餐，見他不愛惜身體，忍不住責怪，順手拿過外套給他披上“孩子們都起了，還以為你懶床呢！”

“沒事啦！又不是七老八十，吹點風怕什么！”安撫的握上搭在肩頭的手，回頭輕言，“下樓照顧小家伙們吧，我洗漱好就來”

“蒽。”正要松手往門口去，忽又想到什么，“天晴了，周末我們帶孩子們去郊外走走吧！先前答應過他們。”

“好啊！聽你的。”邊說著邊放開手走去洗漱間

“嗯”嗯字的音低的淹沒在醒來的城市的喧囂聲里，貪戀著指尖的余溫，舍不得先走，見他近日難得笑顏，想著出去散散心也好。此刻立在原地良久，風呼啦啦從窗口灌進來，手心的微熱怎么也抵不住徹骨的寒，一點一點散盡。

吸了吸酸澀的鼻，返身淺笑下樓。

清晨，夢未末，被窗外歡快的鳥鳴喚醒，身側的人仍在熟睡，悄然起身，緩緩地鉆進簾子里，朝陽自高樓那端惴惴露出半張臉，再小心翼翼的探出整個腦袋，是個郊游的好天氣。

從簾里縮進身子，輕輕地吻了吻未醒的妻子，躡手躡腳的開門出去，停在另一間臥室外，動作溫柔的走近小床，孩子們香甜的酣眠著，把伸出來的腳丫蓋好，掖了掖被角，一步一步退出去。

在客房簡單洗漱完，打算準備早餐，順便收拾下出行的一應物品。才在廚房弄完食材，聽到腳步聲，不用猜就知道是誰。

“怎么起的這么早？”

“你多睡會兒，昨晚累著呢！”孩子們聽到近日出游的消息，興奮的不得了，折騰了許久，哄也哄不睡。好不容易乏了，她還要整理要帶的東西，真是精疲力盡。

“蒽，不了，小家伙們一會兒該起了，我去看看。”滿面笑意，搖了搖頭，“你煮飯吧！”

果真兩個孩子都在自己穿媽媽找好放在床頭的衣服了，乖乖的洗臉刷牙，鐘寧回屋剛剛裝扮完，暖暖就拿著小梳子跑過來。

“媽媽，小辮辮。”蹭蹭偎進媽媽的懷里，仰著毛茸茸的頭，眨巴著大眼睛。

“來，暖暖坐在小凳子上別動，媽媽給你梳頭發，打扮成最漂亮的小公主。”鐘寧抱起女兒坐在凳子上，溫柔的給小丫頭扎辮子。橋橋看妹妹霸占了媽媽，不屑的撇撇嘴，噔噔的去樓下抱爸爸大腿。

鐘林將將把早餐端桌，就被兒子撲來抱住，揉揉小腦袋，牽著安放在椅子上，父子倆坐在一起等母女倆。

“爸爸，今天你做的早餐嗎？”

“是啊！以后你也要學哦！”

“喔！原來男生還要煮飯的。”橋橋撅著嘴

“當然啦！你是大孩子了，要和爸爸一起照顧媽媽和妹妹。”

“蒽，我知道了”似懂非懂的答應，“那我可以先……”吃一點，話沒完

“爸爸，我好不好看？”小姑涼一溜煙竄過來，拽著爸爸的胳膊。

“慢點兒！”“瘋丫頭！”

“看看，嗯嗯，我家寶貝是最美的小公主。”拉過女兒，仔細瞅了瞅，認真的評價，笑望對面的女子，“是媽媽的功勞。”

“行啦，別貧了，快點吃飯出發。”招手讓暖暖過來身邊，笑斥道。

聽到這，兩個孩子迫不及待的開動，急著早點去玩。廳里小兒嬉鬧，杯碟相擦，和著嘰嘰喳喳的鳥鳴，宛若一曲歡快的晨起交響樂。

一家人悠哉悠哉地到達目的地，遠山如黛，碧空綿延，花開滿徑，草色染綠，流水潺潺……僅是觀望，就令人心曠神怡，賞心悅目。

尋了太陽曬得干燥些的一處，鋪了厚厚的墊布，拿出食物和水以及零嘴飲料，就勢坐在一角，小家伙們開心的歡蹦亂跳，追蝴蝶采花朵，跟著瞧奇怪的小蟲子，被爸爸攔著看溪里的魚兒……玩的不亦樂乎。媽媽負責拿著相機捕捉他們的笑臉，拍得幾乎手軟。

“若是有風，放紙鳶最好。”專注的盯著兩匹脫韁的小野馬，沒發現他人來了身邊。

“是啊！不過怕是兩個小家伙要跟著一塊飛”

“哈哈，確實，真是小馬兒一樣，撒著歡的停不下來。”男人朗朗笑開，比天上燦燦的太陽更加晃眼，“寧兒，你去陪他們玩會兒吧！”

“好！”收回目光，走向孩子們，倆小不點兒平時各玩各的，在外頭卻連在一塊，兄妹，真像他們小時候，她也是這么跟在鐘林哥哥后面，一直是個小尾巴。

“媽媽，花，美美！”暖暖小手捏著幾株花枝，忙遞給她。

“暖暖不可以摘花喔！要保護大自然，知道嗎？”假裝不高興的蹲下身教育女兒。

“媽媽，…”小丫頭委屈的抿著唇

“媽媽，是我摘給妹妹的。”不等暖暖申辯，橋橋就不由分說的抗下。

“不是哥哥，我撿的，那兒！”暖暖急的漲紅了小臉，拉著媽媽的手，要去指草叢。其實鐘寧早看到是女兒撿的了，只是借機教她愛護環境，哪知鬧出這么一出。

“媽媽知道的，但是哥哥不可以包庇妹妹。”

“可是爸爸說我要保護媽媽和妹妹的。”

“爸爸沒有說錯，但一個人的錯誤要自己承擔，誰也不能替誰受過。”道理會不會太深奧，他們還小呢，沒接著往下

雖然聽的不是十分明白，兩個孩子還是乖巧的點了點頭，窩進媽媽的懷抱。

站起來牽著倆人，過去坐下，找到柔軟的汗巾，擦拭著孩子的額頭臉頰，接過男人遞來的水杯，細心的吹了吹，拿給小家伙們。

日頭漸漸高墻，晌午近了，東西裝車，大手牽小手，一行到不遠處的餐館。

飯后，媽媽陪孩子們午睡，鐘林了無困倦，就在院內隨意轉轉。

正待回轉，眼角余光瞥見一片迷蒙的姹紫嫣紅，定經細看，原來是滿架薔薇，灼灼日光下，分外嬌艷，應是新開的，前些時日早放的花，全被連雨打落碾碎化了香泥。真真是開得美不如開得剛剛好。難怪用餐時候，鼻端總有若有似無的氣味縈繞。環顧周圍，什么旁的花樹都沒有，主人愛這妍妍薔薇可見一斑。她們也是爭氣，綻開的正是時候，次第笑靨華顏，熱烈不能自已，唯恐落了后面，看得人喜不自勝。

薔薇薔薇，恰如初見。我在花海，你于樹下。

聽說，L大的薔薇開了，許多人觀賞。

信步閑走，驀然回首，堪堪望見長廊一端，著亞麻長裙的女子，抱書而立，仰著頭，一瞬不瞬的盯著獨株的海棠，僅有零星的花苞，不及滿架薔薇一院香。

可她安靜素雅地站在樹下，微揚著唇角，仿佛化身為一朵海棠，他看的癡了，期盼佳人回眸一顧。

“咔嚓！“身后不遠處的花架下，也藏著一雙同樣的眼睛。應聲落地，相機將這一刻定格。

“鐘寧，你看把你拍的多好看。”友人過來呼喚，女孩子就側身挨過去看。鐘林聽到響動，欲回頭的空隙，另一面卻傳來熱鬧的喧囂。

許多人簇擁著走近，最前的人一臉漠然，表情很淡，幾乎沒有，步履從容，有種君臨天下的意味，又不讓人升起被他居高俯視的壓迫感，不急不緩的與呆在原地的鐘林錯身而過，兩人互相只瞟了一眼。此人，在這座城市是絕對的風云人物，估摸無人不曉，眀氏少董明錚。

一眼明錚便了然于心，擦肩而過的人是中石企業董事長鐘偉之子，他以后的對手，看來不算勁敵。

相較之下，擱在古代，明錚是皇子，而鐘林是世子。

誰也不曾預料，短暫的對視，是他們一生糾葛的開始。此后多年，彼此因為今日一瞥，執念不下。

“嘿，小寧發什么呆呢？”同學推推征愣的鐘寧，“是不是被帥氣的明少迷住了？”

“哪有啊！”嗔怪著轉移他人的注意力，“給我看照片。”

“咦，順著你的視線看過去，好像還有一男一女。”

“嗯，一張照片拍出三角戀的感覺，你的技術真心不錯。”另一個朋友打趣道。

“呸，瞎說什么呢？我們閉月羞花沉魚落雁的小寧，怎么會陷入這種關系。“拍照的人立刻跳出來辯駁，”怕是連明少的看不上的。“

“三角怎么了，沒聽說‘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你們別起哄了，拍好了就走吧。”鐘寧趕緊打斷話題

“還別說，雖然明少豐神俊朗，這男生不比他差啊！“

“玉樹臨風，一表人才……”

“我看看……”一群人又湊過去花癡。

“你們不走，我可先回了啊！“鐘寧無奈的說。

“等等我們呀，小寧美美……”

不理會朋友們的胡鬧，自個從小徑里走出，旁人認不出來，她一眼便知，那是鐘林哥哥，他依欄遠眺，宛若古畫里的翩翩公子，雋永飄逸，溫潤如玉，世上最好的詞語也不夠形容。

鐘林再次看向海棠樹時，伊人早不見身影，半喜半憂半惆悵。

彼時局外人一句戲言，多年后竟一語成讖。

此刻漠然靠在窗臺，像往常一樣看著深愛的男子在外面睹物思他人，等不到一個回頭，像是前世的磐石，又好比一輩子那么長。倏忽，鐘林轉身向她招了招手，笑容比那陽光還炫目。

?

午后，一家人在草地上做游戲，歡聲笑語，小不點兒執拗的想要玩水，鐘寧勉強同意玩一小會，曬了半日的山溪，暖融融的，看著孩子們臉上揚起不散的笑，就像蕩漾的水波。

暮落時分，抱著玩的累的不愿動的孩子，返程。來時，載歌載舞，現下，呼聲陣陣。

夫妻倆一起給兒女換洗完畢，也是依偎著休憩。稍事片刻，洗漱就寢。

隨手翻過一本筆記本，幾張照片滑落，仔細看竟是錯拿了寧兒的同學錄，可巧那正是當年在薔薇架下拍的。臨睡翻幾頁書是她的習慣，而自己卻也改不掉。鐘寧也進前看，心里沉了沉，怎樣都逃不開回憶的網。

“后來在看了你的相冊，方知這才是我和她真正的初見！“

但笑不語，沉默是無言的哭泣。

“哪的又想起她。“摩挲著照片的手忽然頓住，”原來，他也在這里。“

順著指尖看到，隱約一個人的半張臉，再深究，是他，棱角分明的側顏。他們四人一開始就入了局，這將近十年的糾纏，像是老天的一個玩笑。明明鏡頭里她是主角，最終卻是走了個華麗的過場，得一圓滿的收尾。

驀然，朋友的戲言涌上腦海，她當真是那只黃雀，得到了螳螂，收獲了所有，唯一的敗筆——螳螂的心里滿滿都是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