岷鎮，北方小城的古樸村落。
倦鳥歸，樹蔭動，云霞墜，夕陽將風塵仆仆的行人，影子拉扯得細而長，如揮毫巨筆，似少林寺僧棍，又像齊天大圣的如意金箍棒。
一路五人，領先是鐘林，步伐急促，稍后跟著鐘寧，氣喘吁吁，再就有明崢，從容踟躕，最末阿火和key，疲憊不堪。跑，追，走，推，每個人的心情，不自覺的在腳下泄露，他的迫切，她的擔憂，他的猶疑，他們的忐忑。
山里的太陽可能是被突然闖入的陌生人嚇到，驚得瞬間掉進泥淖，墨染的濃黑襲來，連空氣也沾上躁動，夜靜謐而寒涼。來不及尋到村民問路，密密匝匝的雨絲，猝不及防的澆了滿身，衣衫浸濕，冷意愈深。
或許是幾日的不眠不休，過于勞累，或許是風雨沁骨，無暇分神，或許是想了透徹，思緒沉重，誰也沒有同誰說一句話，慢慢的往前走，水霧朦朧，模糊了雙眼，看不清方向，好像沒有盡頭，只能一直走。
燈火乍現時，不是生出喜悅，而是驚聲尖叫。烏漆的窗臺，驟然在簾里，燃起一豆燭盞，芯子歡快的跳動，在熱燙的蠟油里，嘶嘶作響。吱呀一聲，木門緩緩從里打開，步履瞞珊顫顫巍巍的老婆婆，身后是約莫兩三歲的小孫子。
“你們是外地人吧。”滄桑的聲音，有種讓人心安寧的力量，“快進來避避雨。”
“謝謝婆婆，走吧。”臨近的男人率先回過神來，攙著老人慢慢往里走，“你怎么知道我們不是本地人。”
“你們不知道，村子晚上常常停電，大家伙太陽落就歇了。”老人笑吟吟的在燭光里，一一環視打量眾人，“再說，你們是南方口音。”
“婆婆，您好厲害。”阿火也彎著嘴角，一行人，怕是只有他，還能勉強打起精神，保持清醒，“那您怎么沒休息呢？”
“嘮，這個小家伙鬧著不睡。”牽過手邊的稚童，摟到懷里，“耳朵又尖，聽到有人走路，非要起來瞧瞧。”
“這孩子，真可愛。”
“嗨，皮的很，嚇著你們了吧。”老人家見只有他接話，其余幾個一臉木然，以為是受了驚嚇，倒也沒在意他們的失禮。
“確實有一點。”阿火撓撓頭，“也是我們先擾了你們休息。”
“你們是來做什么啊？”輕笑著問起他們的意圖。
“噢，婆婆，您知道程晨家怎么走嗎？”聽到這個，鐘林一下子躥到跟前，巴巴的望著老人。
“程晨，哪家的孩子啊？”想了一小會兒，實在記不起，村子里都是些老人和孩子，年輕些的全去外地工作，掙錢貼補家用，況且這里住的像是沒有程姓人家。
“多大了？”
“這，鐘林你記得程晨爸爸的名字嗎？”
“啊，我想起來了，想起來了。”婆婆忽然高興地喊出聲，片刻，高揚的聲調低如蚊蠅，“唉，是個好姑涼，也是可憐的孩子。”
“您認識她，她在哪？”
“怕是不在了。”傷感而微啞，撫弄著孫兒的腦袋，“那孩子待人好的很，可惜命苦，得了治不好的病。”
鐘林一剎那，咚的砸在瓷實的泥地上，無知無覺，眼神渙散。天地間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只余腦子里的嗡嗡作響，思維放空，白茫茫的一片，沒有一個人，一絲聲響。
”鐘林哥哥。“鐘寧失聲嘶叫，快速撲過來，仍是沒護住他，連最近的阿火也沒能拉住。
“他們早就不住這了。”老人似是陷入久遠的回憶里，沒發現聽的人，已臉色蒼白，仍是絮絮叨叨，“當年那孩子，只要有點精氣神，就幫忙干活，還順帶照顧小家伙們，老人孩子們都喜歡她，唉，多好的丫頭...”
不知過了多久，阿火和鐘寧，將鐘林拖拽到椅子上，他像一灘難泥，軟塌塌的靠著，若不是有人扶著，早就滑溜了下去。懷中的孫兒，瞌睡的腦袋，垂在臂膀上，婆婆才抬眼，看看當下光景。
”婆婆，那您記得他們以前住在哪嗎？“見老人回過神，明崢才試探的開腔，”后來，他們又去了哪里？“
”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不急您慢慢說。“
”他們在這住了沒多久，有個孫子在上學，程晨那孩子身體不好，常常要去看病。屋子就在前面拐彎進去，你們都走過啦。“似乎又想了想，”后頭啊，聽說他們孫子有用，考上了大學，在哪來著。“
”您再想想。“邊上的人有些著急，又不敢催。
”嗯，嗯，好像是莞城吧。“
莞城，不是鐘林父母老家嗎？孫子又是怎么回事啊？誰的孩子吖？
”她怎么了？有次一家人去醫院，就沒轉來過了，我還怪想他們的，娃也念她吶。“婆婆聲音又低下去，”怕是那孩子不好了，爹娘也不愿回這了。“
夜里冒著雨，五個人拒絕了老人的好意，依照她指的路線，倒回去，尋到了那間宅子，老屋隱在霧靄里，虛無縹緲，一切宛若幻境。
許久沒有住人了，木質大門已讓風霜侵蝕，栓上的鎖被銹壞了，輕輕一碰就散落在地，沒有濺起水花，反而消融殆盡。屋子里淅淅瀝瀝的雨，和外面一樣濕冷，空蕩蕩的黑洞，窗子被吹開，嘩嘩啦啦的響。院子里長滿了野草，連通往廳堂的小路也不見了蹤跡。偏遠的山村，風雨交加的深夜，寧靜的宅院，放在恐怖電影里，就是座陰森森的鬼屋，但是沒有人停駐，一步一步穿過齊腰的草地，踏進了年久失修的門檻，走向了搖搖欲墜的房檐，站定在風雨飄搖的屋中央。
天色漸亮，雨仍未止，依舊晦暗，誰也不曾合眼，不曾走動離開，借著晨曦的微光，屋子一點一點的露出歷經風霜洗禮的面目，磚砌泥塑的瓦房，坐北朝南，院前栽樹背后靠山，正門是大三居，左側是偏屋，應該是廳堂和兩間臥室，大概是廚房，右邊外一點是花圃，近里些的應該是茅房。格局簡單，一目了然，但是荒無人煙，晾衣桿上的衣服，搖曳擺動。
”鐘林哥哥。“除了輕聲喚他，她不知道還能做什么，誰也不曾預料過這樣的情況，她安慰不了他，也沒辦法替他疼，就只能陪著他。
”鐘林，去莞城看看吧。“阿火提議，空房子找著了也毫無意義，不如去別處碰碰運氣，”婆婆說了那個孩子在X大。“
”走吧。“明崢不管他們早已先出了門，但有人比他更快，鐘林在他說話之前，就一聲不響的大步邁進了雨幕泥淖。
”key,你要不要休息？“憂心忡忡的望著憔悴的妻子，心里一陣陣揪痛。
疼在自己身上，再親的人，也無法替代，一絲一毫也不行。
一行人又馬不停蹄的奔赴莞城，在路上，大家仍舊沉默寡言，但是理智都恢復了些,找了賓館洗澡換衣，卻滴米未沾，任阿火和鐘寧勸慰的口干舌燥，另兩人無動于衷，只好由著他們了，key被逼著喝了一小杯熱白開水。
時過境遷，畢業多年，查詢了一遍，收獲甚微，無從問起。
”鐘林，你去哪里？“四人在亭子里避雨，鐘林望著下的沒完沒了的雨發呆，突然一言不發的走了出去，阿火不知他要干什么，驚呼出聲阻撓。”你還要瘋到什么時候？“
岷鎮離開，明崢沒有同他們一起，他通過他的人脈曲徑，去尋找線索。
”新城。我非常清醒。“鐘林頭也不回繼續往校門口去，沒有任何時候比現在更清醒，他直覺在新城一定有答案。
程晨，不可以，你不可以這樣，生離我已經忍得如此辛苦，險些丟掉半條命，怎么能夠，再讓我受死別之痛。不要，我不要相信，與你咫尺天涯，一別一輩子，竟是前世今生。
七月最冷的一天，雨打芭蕉，沒完沒了，風搖梧桐，肆意狂放。渾身沒有一處不潮濕，沒有一處有暖意，連心都是潤的僵的，整個人像是置身在冰窖里，旁人拉拽，還固執的不肯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