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秋末，景帝病倒了。

這幾年景帝兢兢業業的管理著龐大的大漢帝國，縱然是文帝給他留下一個較好的基礎，還是需要他費心打理各種政務。幾年下來，除卻七國之亂，大漢總的趨勢還是慢慢變好的，當年的呂后亂政所造成的影響已經看不見了，庫中的糧食和銅錢都在慢慢增加。

只是，當這么龐大的國家事務全交由景帝一人處理，他又是個認真的皇帝，漸漸的身體就給拖垮了，終于在這一年的秋末生了一場大病。

陳嬌跟隨母親進宮探望。她記得，當年也曾這樣進宮探望過病重的文帝。抬頭仰望未央宮的天空，驀然發現這片天竟然帶著灰暗，就像這未央宮此時的狀態。

宣室殿里，景帝模樣看起來還好，半躺在榻上皺著眉頭看著竹簡，而他面前的榻上放著一張案桌，上面堆放著不少竹簡。

劉嫖一見之下幾步上前奪了他手中的竹簡，怒道：“陛下都病得這般模樣了還不好好休息？這些政事是處理不完的，陛下只有休養好身體早點好轉才能更好的當政！”

景帝對胞姐的這幅樣子有些無奈，倒是罕見的沒有發火，壓抑著嗓子咳了兩聲，“朕都病了好些時日了，這些折子也堆積了許多。再說朕只是看看，并沒有批閱。”

劉嫖拿過宮女手中的布巾給景帝擦去臉上的虛汗，搖頭道：“我知道你一向做事認真又愛逞強，可是你也不看看現在你有病成什么樣子了！當年父皇就是如你這般病了都不肯好好休息，結果鬧得病情加重......陛下，還是將養好身體要緊！”

景帝含笑：“朕知道了！”

陳嬌在一旁看著這天下最尊貴的一對姐弟，恍惚有些明白為什么景帝最信任的人不是后宮不是太后，而是這個長姐了。縱然劉嫖有著自己的私心想要一世富貴，但是她對景帝倒確是疼愛的。在偏疼幼子的太后和疼愛自己的長姐面前，景帝當然選擇相信后者，甚至，劉嫖在一些事情上都能不動聲色的改變他的想法。

景帝和劉嫖又說了幾句話，轉眼看到安靜待在一旁的陳嬌，笑著招手讓她靠近，“阿嬌都長大了，朕記得好久沒見你了！”

陳嬌道：“陛下日理萬機，忙都忙不過來，當然不怎么見我了！”

景帝笑了笑，聲音急促，枯黃的面色好歹轉了些紅潤，“阿嬌倒是口齒伶俐，朕，倒是不知該如何回答你了！”

陳嬌笑的天真：“阿嬌只要陛下快點好起來，大漢還需要陛下呢！”

景帝含笑點頭，還想再說什么，突然捂住胸口皺緊了眉頭，一連串抑制不住的咳嗽從口里噴涌而出。眾人大驚，劉嫖趕緊上前拍打著后背，宮人們慌亂的端水遞藥，忙的一團亂麻。

陳嬌被擠得連連后退，伸頭望去，被眾人團團圍住的床榻偶爾露出縫隙，景帝閉著眼臉色潮紅，不住的喘氣。

原本不過是一場簡單的風寒，景帝拖著病體處理朝政，終于鬧到今天這樣嚴重的地步了。不過，按照歷史的進程，景帝還不會在今年死掉，起碼，他是在劉徹16歲那年病逝的，死前還給劉徹提前舉行冠禮讓他正式登基的。

陳嬌暗暗嘆了一聲，慢慢退出了宣室殿。

門口站著兩排執金吾，披著金色的披風握著長戈站得筆直，目不遠視，好似對著里面的慌亂毫不知情。

陳嬌走過去，對著一個有幾分眼熟的執金吾道：“煩請幫我帶句話，若是我母親出來找我，就說我自己在宮里走走，讓她不必等我，我自會回去的！”

這名執金吾是一個小隊長，也認得常在宮中行走的陳嬌，當即答應下來。陳嬌再次謝過之后大步走出了這里。

今日見到景帝生病，陳嬌不由想起了一個人，曾經的皇后，小薄氏。

住在長樂宮冷宮的小薄氏，被廢后她就再也沒去看望過了。一是劉榮告誡她多次不要去找她，以免給彼此帶來麻煩，二來，近些年她都在忙自己的事了，慢慢的也就忘了這一茬。如今想起，心中不由歉疚，小薄氏曾待她很好，一朝被廢自己竟再也沒有去看過她了。

長樂宮和未央宮中間有長長的廊道相連，縱然并不在一處也能暢通無阻。路過武庫上方的時候，下面的一處練武場中，一個半大的身影在苦練弓箭。廊道過高，據練武場又有些遠，不大看得清是誰，不過那挺拔的身影，倒有幾分熟悉。陳嬌不過看了一眼就繼續往前走，今日是跟隨母親進宮探病的，身邊沒有婢女跟著。

路上不時遇見宮女，陳嬌衣著華貴神情淡漠，那些宮女即使有不認識的也不會笨到以為她是一般人，迎面遇見了都會退到一旁讓路，躬身行禮。

長樂宮的建制很未央宮差不多，這里也有椒房殿，也有專管典籍的白虎殿。從惠帝時候起，這里就是歷來太后太妃住的地方，當年的惠帝皇后張嫣如今就還住在這里。這個一生可憐的女子大半的光陰都耗在了這寂寂的漢宮之中了。

張嫣仍舊住在椒房殿，如今是個跟冷宮禁地無一二的地方，小薄氏住的秋鳴殿卻是實實在在的冷宮，比不得長樂宮椒房殿，破敗荒涼，處在長樂宮的角落里，長久的無人問津。

陳嬌跟隨帶路的小宮女來到這秋鳴殿的時候，看的滿腹辛酸，揮退了小宮女，叩響了斑駁的大門。

過了好半響才有人來開門，一張風燭殘年的老臉從門縫里露出來，陳嬌看的一驚：“阿嬤？”

正是當初在椒房殿見過的小薄氏的奶娘，只是當年看到的是一個略顯富態的五十歲的婦人，怎么現在，竟跟八·九十歲的風燭老人一般模樣了？

奶娘的眼神大概不好了，盯著陳嬌看了好一會兒才認出來，激動不已，抖抖索索的打開門，朝著她跪下行禮。陳嬌連忙拉住她，道：“阿嬤你怎么這個樣子了？才不過三四年的時間，怎么看起來老了二十歲？”

奶娘抓住陳嬌的手聞言掉下淚來：“這些年陛下不管不問，太后也當沒有我們小姐，宮中歷來踩低迎高，小姐還沒被廢的時候不得寵，宮人就敢克扣用度。如今被貶到這冷宮來，竟是完全斷了一應用度了。奴婢和小姐當了身上所有能當的東西才從宮人那里換來一些日常所用的，還需日日做些繡活托人出宮換些銀錢度日，不然奴婢和小姐早就不在了！”

陳嬌心中又驚又怒，“這些宮人......掖庭令是干什么吃的！居然敢如此明目張膽的欺辱娘娘！真是好大的膽子！”

奶娘泣不成聲：“奴婢老了，長時間盯著繡活把眼睛熬壞了，小姐身體也不大好了。翁主，您能來真是再好不過了，小姐她，這些年時常念著您呢！”

陳嬌心中羞愧：“我......是我不好，都沒有來看望你們......”

奶娘搖頭：“不要說這些，翁主能來就說明翁主心中還是記著我們小姐的。這些年，就沒有人再想著我們小姐了！”拉著陳嬌跨過門檻，關上門在前面帶路。

“翁主還是進來說話吧，陛下當年下旨不許任何人探視，翁主站在外頭叫人看見不好！”

進到院子里，卻見整座宮殿只有當中一處明顯收拾過的，余者都是破敗不堪，蛛網亂結。庭院中間的空地辟出了一塊地，看樣子是種了些蔬菜的，只是這時節，不見有作物。秋風瑟瑟，吹的不知哪里的破屋子嗚嗚作響，偶爾還有窗戶被吹的晃動的干澀聲音傳來，空曠寂寞。

庭院中有一株梧桐，此時葉子差不多落盡了，不時有掉完的枯黃的葉子打著旋兒飄下，樹下有一個長石條，上面坐著一個布衣荊釵的女子，低著頭繡著手中的東西，頭也不抬的說道：“阿嬤，是誰啊？”

聲音依舊清淡，卻早沒了當年的清脆，帶著些微的沉暗。

“娘娘！”陳嬌忍不住出聲喚道。

女子抬頭，滿面風霜，卻難掩風華，一臉驚訝的險些掉了手中的東西。

“阿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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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章是13號就寫好上傳的，不過現在是7.14號早上10點，后臺還是沒有給審核......寶貝們不是我要斷更的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