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的聲音異常溫和:“哪里還不舒服,爹爹找太醫(yī)來。”
紅袖想了想,斷斷續(xù)續(xù)地把那個可怕的噩夢講給他,懸崖,激流,奔逃的無助,墜落的恐懼……
“紅袖哪里都沒有不舒服,可是……紅袖就是覺得自己的病還沒有好。會害怕。”她睜著一雙大眼睛。
將軍漸漸收起微笑,眉頭皺起來,仿佛遇到了一道難題。
紅袖的病,顯然是因為逍遙子的畫而起,如今畫已經(jīng)毀掉,只是紅袖的心病,該如何治療呢?
將軍的眉頭,越皺越緊。
那個冬天來得特別早,紛紛揚揚的大雪一場方停一場又起,讓府內(nèi)的下人們怎么掃也掃不完,在紅袖醒來的一個月后,暮江城的百姓在漫漫白雪中看到通城貼出的大大的求醫(yī)布告,布告來自將軍府,布告上說,有能夠?qū)④姼〗愕男牟§畛撸p金五百兩。
五百兩的金子,在當時的暮江城,可以建造一座奢華的府宅,可以亭臺樓閣,仆人無數(shù),五百兩,絕對是一個讓普通百姓眼熱的數(shù)字。
一時間,消息不脛而走,很快傳遍方圓萬里數(shù)十個城池。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很多江湖郎中,名儒學(xué)者,甚至道法術(shù)士,無不沖著厚重的賞金紛紛登門,可方法用盡無數(shù),全部以失敗告終。
紅袖依舊整日整日陷在自己的噩夢里,她原本瑩潤的小臉逐漸消瘦,蒼白。夜深人靜的時候,小紅袖苦睜著眼睛,一字一字地閱讀厚厚的書籍來打消睡意,她不敢對將軍說,怕他會為難,將軍偶爾來到碎星閣,會看到紅袖很辛苦地趴在書上睡著,等將軍把她抱起,她則慌亂地說:“爹爹,我不睡,我還沒有把書看完呢……”
將軍就在很多個這樣的夜晚,陪她待到很久,給她講無數(shù)戰(zhàn)場上的故事,軍營中的故事,等她朦朧地睡著,又輕輕地把被子蓋上,看著她,陷入矛盾中,他知道,即使她入睡,也必定是一個不安穩(wěn)的夢,可是,看著她那樣憨憨地入眠,他又怎么忍心去吵醒她。
城頭的布告,賞金已經(jīng)增加到一千兩。
賞金越來越多,可是敢到將軍府來的,卻越來越少了。
轉(zhuǎn)眼十數(shù)日又過,紅袖的臉色更加蒼白,將軍憂心忡忡,卻無計可施。
就在那個弱雪悠悠的清晨,丫鬟們在過往夾道清理積雪的時候看到一個穿著青色袍子的人被家丁帶進來,她的臉躲在大大的帽兜里,衣衫上落了薄薄一層雪,丫鬟們只能依稀從眉眼看出這是個女子,家丁引著她,在東廊一拐就不見了。
將軍府近半個月的沉寂,無形中增添了幾分丫鬟們對這個陌生人的好奇心,后來大家才知道,這個女子是個尼姑,來自很遙遠的一個叫做靈雪齋的地方,法號至善。
她說,她能解開小姐的心病。
紅袖第一次看到至善的時候,突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這是個看去約有三十多歲的女人,她摘下寬大的帽兜,微笑的眼睛中仿佛有一道柔和的清泉,流過紅袖的四肢百骸,讓她感覺很舒服。
“我們見過面嗎?”
“沒有。小姐。”
“你叫什么?”
“貧尼法號至善,小姐可以叫我至善,或師傅。”
“那你會治好我的病嗎?”紅袖歪著頭:“好多人都說能治好我的病,可是最后都悄悄走了。你會像她們一樣嗎?”
至善靜靜地看著她,她沒有說能治好,或是不能,她只是靜靜微笑著:“小姐沒有病。”
紅袖怔怔想了幾秒,這個尼姑說我沒有病,她怔怔說道:“至善師傅,我不懂你的意思。”
至善的微笑更濃:“小姐會長大,會遇到很多人,會經(jīng)歷很多事,今天這一頁,不過是你人生眾多經(jīng)歷中無關(guān)緊要的一頁,很快就會翻過去的。”
紅袖似懂非懂,可是覺得她的話中充滿玄機,無法辯駁,她的眼睛安詳寧靜,似乎有一種神奇的力量,紅袖想了想,問出一句很奇怪的話:“你怎么會知道這些的?”
“我當然知道這些。”至善輕輕說道,一陣長風(fēng)忽然吹開金絲卷簾,把桌角的書頁吹得七零八落,她眼中的清泉更加柔和,紅袖等了很久很久,才聽見她用更輕的聲音補充了一句:“因為只有我,能聽到你心里蓮花開放的聲音。”
紅袖忽然一愣,把這句話的每一個字回思了好多遍,就在那個漫漫飄雪的日子里,紅袖忽然感覺到自己心中似乎有一扇門,在至善說出這句話之后,吱呀一聲,緩緩打開。
將軍府多了一個名叫至善的尼姑,這是一個古怪的女子。
很多人不明白她說了什么,就在短短的幾天之內(nèi)得到小姐的依賴,沒人看她帶來靈丹妙藥,小姐的臉頰卻開始漸漸紅潤,心病奇跡般不治而愈,尼姑至善是一個謎,一個讓人不能參透的謎。
更讓人不能理解的是,當將軍要把千金之財賞賜給她的時候,她說出了讓所有人為之震驚的話,她說她不求賞賜,只求將軍能允許她留在小姐的身邊。做一個侍從。
放棄了唾手可得的千金之財,只為在小姐身邊做一個侍從?
將軍曾經(jīng)懷疑過她的動機,可是很快發(fā)現(xiàn)自己的懷疑是多余的,困擾過紅袖的那些噩夢如今離她越來越遠,最重要的,是紅袖對她的信任,將軍大悅,命人在園中為至善修建一座齋堂,取名慈恩齋,令紅袖叩她為師傅,并吩咐下人,以賓客之禮對其厚待。
在別人面前,至善是一個不茍言笑的尼姑,只有在面對紅袖的時候,她的眼中會流露出些許的溫暖,大多數(shù)時間里,她都是靜靜地坐在慈恩齋里冥神打坐,不發(fā)一語,有時說些紅袖聽不懂的話,這些話讓紅袖忽然覺得她很近,有時又覺得遙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