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她有記憶起,大夫人就是這一副高傲的態度,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而二夫人,那個據說是某某親王的某某孫女,不知怎樣,她似乎總能從那雙流螢妙目里看到一股莫名的仇意,雖然和她總是隔得很遠,但她感覺的出來。
紅袖小小年紀,但是心細如發,她總是不依不饒地把她所有的疑問丟給身邊的大丫鬟,而和其他孩子不同的是,一些關鍵的部分她往往又不會去追究,在花叢里,樹蔭下,托著小腮,可以去想一整天。
比如為什么出身貧賤的母親不能做大夫人,只能做三夫人;為什么很多丫鬟會和大夫人她們一樣,對自己嗤之以鼻;為什么她那個赫赫有名的將軍父親,雖然在這七年中回來過三次,可是她對他一點印象也沒有?
一個七歲的孩子,知道了誰喜歡她,誰不喜歡她。
這個七歲的孩子還知道,世界上有叫做母親這樣的人,可是她沒有,而父親,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紫煙是個例外。
紫煙是二夫人的女兒,狹長的眼睛和二夫人如出一轍,只是臉上略顯蒼白,總是一副怯怯的模樣,她經常偷偷來找紅袖,或者把子閑子若的笑話講給她聽,或者趴在那里,皺眉看她寫大字。
“紅袖,你怎么每天都要寫這些怪字。一點都不好玩。”
“碧如說,想看書就要學會認字,因為我想看書架上的書,所以我要認好多的字。”紅袖很認真地回答她。
“為什么要看書?”
“因為碧如說,那些書母親都看過,所以我很好奇。”
紫煙更是似懂非懂:“和子若他們玩,難道不比寫這些大字好嗎?”
紅袖不知道怎么說,搖搖頭。
那個清晨,紅袖第一次加入到子若等人的隊伍中,那個清晨的將軍府特別亂,丫鬟們似乎起的很早,似乎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將要發生,這在紅袖眼中多少有些奇怪,紫煙在太陽尚未冒頭的時候蹬蹬跑到她的住處,興奮地說道:“紅袖,我們去前花園!”
一群孩子在前花園嘻嘻哈哈,紅袖遠遠地看到一群新近府的小丫鬟,個個和她們的年齡相近,她最近有所耳聞,將軍府里,年齡大的丫鬟就要離開園子,空出來的缺,用新買的小丫鬟頂上,這是府內歷來的規矩。
眾人簇擁中,大夫人的女兒子若公主般地躺在中央大青石上,撅著小嘴,旁邊的小丫鬟嘻嘻笑著,有的給她捶背,有的捶腿,瘦削身材的子閑不知從哪弄來了一身長褂,裝起太監來。
“奴才給皇后娘娘請安!”
“平身!”幾個小丫鬟掩口偷笑。
“笑什么笑!”子若狠狠踹了一腳最近的丫鬟,那丫鬟一個不防,剛好跌在紅袖腳邊,頗有些怒意地看著子若。
子若嬌聲嬌氣地哼道:“我娘說了,新來的小丫鬟身上都有刺,得好好調教,本皇后要好好調教你們!”
小丫鬟又捂著嘴偷笑起來。
紫煙搖著紅袖的手:“好玩吧,子若讓我把你帶來,她說讓我當大臣呢。”她滿臉期待。
“你們兩個,過來報道!”子若忽然沖著紅袖喊著,紅袖聽見她驕傲地指著自己說:“你,來做我的丫鬟,就去用葉子給我接一點茶好啦。”
紅袖皺了皺眉,一時間,很多小丫鬟都看著她,似乎這是一件肥差,她們摸不清狀況,不知這個梳著雙髻,長著大大眼睛的小女孩是什么角色,但她們很快得出一個結論:這個小女孩很不聰明。
因為她們聽到紅袖冷冷地說:“我不要做丫鬟。”
這個小女孩,她說她不做皇后的丫鬟。
那個清晨,紅袖莫名其妙加入到子若等人的朝拜游戲當中,自然而然地拒絕了如公主般高傲的子若,她不覺得這有什么不妥,所以她很自然地又加了一句:你有什么了不起,我為什么要做你的丫鬟。
子若臉上有三秒的茫然,子閑看看子若,又看看紅袖,紫煙扯了扯紅袖的衣襟,這一切都讓紅袖覺得很奇怪,她沒有覺得自己哪里做錯,只好留下一句:“我不和你們玩了,我要回去寫字。”
就在紅袖轉身離去的一霎那,她聽到子若忽然爆發出一聲嬌斥:“狐貍生的害人精!誰稀罕和你玩!”
紅袖有些奇怪,她不懂這句話的意思,但子若的這句話,不知怎地忽然放慢了節奏,在她幼小的心靈中回放:狐貍……狐貍生的……害人精?害人精……
她心中突然有一個角落發出極淡的聲響,紅袖愣愣地轉過頭來,子若似乎一定要為自己的受辱討一個公道:“害人精,害死自己的娘!害人精!”
紅袖就那么呆呆地站著,那個聲響越來越熟悉,越來越近,似乎有什么東西,一點點,在她心里開放了,她忽然想起,這是無數個春日里,她曾經聽到過的花開的聲音。
紫煙有些傻了,她走到紅袖身邊,囁嚅著說:“紅袖。”
害人精,害人精……
烈日,閣樓,那個慢慢閉上眼的女子,那些紛亂錯雜的腳步,那個被丫鬟抱出來的嬰兒,他們,都是誰?
她忽然感到恐懼,她怎么會看到這些東西?這些人是誰?小紅袖搖著頭,一步步向后走,子若見她懼怕,跳下來嘲笑她。
“害怕嘍,承認嘍,你娘就是狐貍精。”
“我娘不是!”紅袖狠狠地推了子若一把,突然歇斯底里地喊出這一句,眼里瞬間漾滿淚水。
我娘不是,不是!紅袖心內喊著,扭身飛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