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閑皺眉歪頭看著他,一口酒氣地說道:“你是哪跑來的?也學會了張口就要錢……”
“去去!”姑娘們甩著手帕驅趕他。
小乞兒抓著這個大財主的衣袖不放手:“少爺……行行好吧……”
子閑身邊的青白褂子被乞兒的舉止惹惱了,他忽然抬腳狠狠踹了小男孩一腳,乞兒一個不防,重重摔倒在地,那男子還罵咧咧說道:“他娘的!給臉不要臉,要飯要到這來了——還不快滾!”
乞兒摔倒在地狼狽的樣子逗笑了眾位姑娘,也逗笑了熏醉中的子閑,他指著乞兒,哈哈搖頭笑著,可是乞兒身后忽然走過來一抹紅色,她把摔倒的小男孩扶起來,頗有些怒意地看著子閑,而在這個女子身后,一個兵士牽著一匹馬,緊緊跟隨。
子閑雖然醉眼朦朧,可還是很快看清了這個站在街心,正灼灼盯著他的女孩子,他的笑容就那么定格在臉上,然后緩緩收斂。
紅袖一臉的難以置信,她一步步走過來,抬起頭,細細端詳著春香院的牌子,看著他:“子閑,你怎么會在這里?!?
春香院的姑娘們上下打量著面前的女子,美艷如桃,婀娜似柳,寧靜中帶著逼人的貴族之氣,像一朵純白的,高高在上的云彩,把她們這些風塵女子簡直比到了地縫里去,所有人都覺得呼吸有些不順暢,因為比不過,更多的是一股憤怨之氣。
子閑還是有些熏熏然,但很快拿掉了挎在姑娘身上的手臂,那姑娘一愣,索性全身地貼了上去:“蕭少爺,這個,是誰呀?”她用下巴點了點紅袖,故意不將她放在眼里。
紅袖看都不看她,仍舊直直盯著子閑:“爹問起你,她們說你在端王府!你怎么會在這里?”
子閑忽然有些煩亂,他一把推開貼上來的佳人,踉蹌了幾步,借著酒勁說道:“你問我,我還要問你,你個姑娘家,跑到街上來招搖什么?別以為抓到了我的把柄,就可以回去對爹說,我可不怕他!你這就向他告密去!什么了不起!我誰都不怕!”
子閑越說聲音就越大,紅袖看著他,緊緊地蹙起眉,她忽然想到將軍在數萬里外飲血邊疆,風餐露宿的情景,而他唯一的兒子,將軍府的大少爺,卻在這里流連花月場所,樂不思蜀。
爹爹的生命已經綁在了刀刃上,而他竟然在這里買醉!
啪!
一記巴掌狠狠打在子閑的臉上,春香院的姑娘無不悚然變色,子閑被打得一怔,長這么大,他第一次挨別人的巴掌,竟然,是他那個平日很少注意的妹妹。
“你可知道,蜀疆進犯,爹爹又掛帥出征了,昨天收到的圣旨,今天清晨就要出發,這一場戰役前途未卜,爹爹他更是不知道幾時才能再回來。”紅袖眼里含著淚花,沉痛地說道:“爹爹問起你,他在臨走之前問起你,想見你一面,而你在哪?”
子閑呆呆的,酒似乎醒了些,紅袖的話,讓他的思緒忽然變得凝滯。
爹爹他,今早走了……
前途未卜,不知道幾時才能再回來……
子閑呆呆的,似乎一時半刻,參悟不出這些話的含義。
柳少爺不知何時站出來,他的臉笑成一個棗核,整個過程,他那一雙狹長的眼睛始終在紅袖的臉上巡脧著,這時得了空,即刻抱著雙拳,沖紅袖深深作了個揖。
“這位想必就是將軍府的小姐了,在下柳生,是韓尚書的外甥,也是蕭少爺的好友,今日得見玉顏,真實柳某三生有幸啊!”
紅袖收起悲傷,不得不輕輕屈個禮,小聲道:“柳少爺。”
街上的人漸漸多起來,口多眼雜,一抹陽光忽然射在她的臉上,讓她又些微不適,該說的,都已經說了,紅袖咬著唇,忽然扭頭上馬。
“柳生別過小姐,小姐且慢著些……”
紅袖騎著馬走遠了。
子閑深吸一聲,樣子有些頹廢,他發了半刻的呆,重新邁入春香院的大門,讓姑娘們不知就里地又一窩蜂跟在他的身后。
而門口的柳少爺,卻望著紅袖消失的方向,瞇起了眼睛。
那讓人失魂落魄的臉蛋兒,那楚楚可憐的韻致,還有那股子風流婉轉的勁兒……
他早愣愣地。
看得癡了。
邊疆傳來初戰告捷的消息,將軍率領的郯國士兵以出其不意的戰略戰術,短短幾天,已將蜀疆的豺狼虎豹打退在數十里開外,這個消息震驚了舉國上下,也讓紅袖忐忑的心稍感安慰。
或許一切并不是真的呢。
可笑的假想。
紅袖還是經常去找師傅,沒有原因,或許至善永遠恬定的目光,一成不變的經文聲總是能給她的心靈以洗滌,生命在時刻變化,只有這里是恒久的,她喜歡這種感覺。
紅袖覺得自己長大了,她只是在很久之后才覺得,曾幾何時,自己不會再為了一些細小的心情變化而傷感,究其原因,她歸結于將軍書房里的書籍,那些大部頭的軍事論著,她早看了個遍,這些充滿陽剛之氣,智謀權變的書正在潛移默化浸透進她的小女兒個性,只是稍久一些,她才逐漸領悟。
成長中那些細微的變化,有時通過旁人的眼看出來,會比自己的更早,也更加敏銳。
師傅曾問她:那天送走了將軍,你沒來我這里。末了,她輕輕一笑。
就在將軍出征的那天,至善站在慈恩齋的屋檐下面遙遙望著一切。什么都看到了。
怎么會不知道紅袖的第一片蓮花瓣綻放的聲音,以為她定會像從前一樣,哭著來詢問自己——還好她沒有來。至善為她準備好的那些話,說得再多,都是空洞的,總不如她自己有一天領悟,來得實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