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意一走，歡兒就乖巧地去插了門栓，也不自己玩兒，徑直就蹲在了左云的旁邊，安安靜靜地陪她熬藥。

火爐上的砂鍋不多時就冒出了縷縷熱氣，隨著熱氣的升騰，院中漸漸有了草藥的清苦味道。砂鍋里的水開始沸騰，一串串歡快的氣泡，從鍋底開始往上串，在接觸到水面時，又突然爆開。

噗噗，是氣泡爆開的聲音，一直蹲著沒有動過的左云，像是突然被這個聲音驚動，瞬地就站了起來。

望向歡兒有些驚恐的眼睛，左云才如夢初醒般地回過神來，隨即俯身將歡兒抱起，緊得歡兒都有些痛意。明明是在太陽下、火爐旁，可此時左云的手卻冰涼地像是才摸過涼水。

“娘親。”歡兒擔憂地叫了左云一聲，但左云卻恍若未聞地把放于歡兒腰間的手越收越緊。

經過剛才入定般地沉思，左云突然就抓住了再見那位韓大夫的異樣感，這種奇怪的熟悉，正是韓大夫看她的眼神。

這副皮囊的顏色，左云太清楚不過，也因此招了無數麻煩，可那位韓大夫見左云兩次，連一點異樣都沒有露出過，說他不動聲色也好，不喜美色也罷，可連一絲驚訝都沒有，實在不是一個普通人該有的反應。

他看左云，就像李云舒看她，像曹厲看她，同這些人相處近兩年，這種神色，不熟悉才怪，是見慣的漠然，是無法掩飾的一種熟悉。

第一次見韓大夫，左云發著燒，沒有辦法掩飾容貌，第二次也是以真容視之，除了相處已久的人，誰還會用這種波瀾不驚地眼色看這樣一人美人。

這樣判斷，并不是左云自視過高，而是這副皮囊真的有這樣的實力，所謂傾國傾城，并不只是文人濫用的夸張，這世上，真有這樣一種美貌，可以讓人不惜一切。

還有悅意的反應，她那樣一個聰明人，自然會想到這點，可至始至終，她都沒有出言提醒，如同左云本就該以這副樣子見這位韓大夫。

越想越覺得迷茫，越覺得后怕，直至歡兒被勒得忍不住叫出聲來，左云才勉強能夠控制自己的情緒。

把歡兒放到地上，左云立即跌跌撞撞地進了廚房，眼下，她太需要找點事情讓自己冷靜下來了，不然，還沒有接觸到事情真相，就得被這一腦子的胡思亂想給逼瘋。

被左云不尋常的舉動嚇著，歡兒不敢跟進廚房，雖然不明就里，但小小的腦子里還是敏銳地感到慌張，烈日的強光不能照進廚房里的幽暗，歡兒轉頭看見火爐上冒著熱氣的砂鍋，還是決定先去守著母親的湯藥。

當左云從廚房里端出兩碗飄著鮮嫩蔥花的陽春面時，乘好的藥已經放在院中石桌上涼了多時。左云好不容易才平復下來的心此時忍不住又是一酸，曾幾何時，歡兒已經這般懂事了。

不敢再在歡兒面前失態，左云強忍著眼中的淚意招呼歡兒過來吃面，可被面湯的熱氣沖上雙眼時，眼淚還是忍不住落了下來，怕被歡兒看見，左云立即假裝被嗆著而轉過頭去，等她咳嗽完了，再回頭時，已是滿面笑容。

歡兒到底是小孩子，并沒有發現左云的異樣，看左云終于有了笑容，就更加高興地吃起面來。

看著歡兒簡單的快樂，左云握筷子的手緊了又緊，指尖已經泛白，才重新放開。

就是這個孩子，是左云所有快樂的源泉，是左云對所有美好的唯一寄托，為了她天真的笑顏，為了旁邊那一碗溫熱的湯藥，左云又有什么理由不勇敢？

左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決心，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這個能力把歡兒守護好，可眼下，她再不準備坐以待斃了。

收拾了碗筷，左云就哄著歡兒睡起了午覺，給歡兒脫衣服的時候，她無意中看到了歡兒腰間的青紫，想起早間自己的失態，左云恨不得給自己兩巴掌。

歡兒的傷除了刺痛左云，同時也提醒著她，這樣一個柔弱敏感的孩子，要怎樣的仔細，才能真正護得她周全。

給歡兒掖緊了被子，左云才出了臥房的門，期間有好幾次想把歡兒擁入懷中的沖動都被她生生忍住。

左云知道，面對的必然會是一個及其復雜的形勢，而自己的感情用事正是最大的忌諱，所以，以后左云隨時都將提醒自己，務必以最冷靜地心態來處理事情，盡力不讓歡兒再受到任何傷害。

再次站在院里，左云已經變得從容，思路也從一開始的混亂變得清晰。

雖然對韓大夫和悅意有了警覺，可大多都是左云的猜測，真實的情況此時還如同清晨的迷霧，雖然看得見、摸得著，其實仍舊模糊。

左云覺得現在最關鍵的就是弄清悅意和那個韓大夫的用意，只有找到了這個最根本的緣由，一切才能迎刃而解。

其實從一開始的相處，左云就知道悅意不是一般意義上的青樓女子，而且從和她合作所得的收益以及前景遠高于自己這副皮囊本身的價值也可以排除悅意想要逼良為娼的可能。

那么悅意是何時盯上左云的？對她所知又有多少？現在想來，悅意第一次顯出異樣應該是左云做完水晶桂花糕和歡兒外出那次，當時不覺有它，可悅意對一個合伙人一次普通外出的緊張程度，確實有些過火了。

現在還記得悅意那副如釋重負的表情，分明就是怕左云一去不返的后怕。想著這些日子悅意的照顧，左云心中難免傷感，看來還是自己太過感性，憑什么就覺得自己能夠理所應當去收獲這份好意。

怕就是在那時，或者更早的時候，悅意就有了別樣的心思，可左云背負著“麗娘”那樣的過往，居然遲鈍至此。

再說那個韓大夫，他比之悅意更加兇險，明明是認識“麗娘”，卻要裝作一個普通的大夫，他同悅意肯定相識，而且兩次過來試探，他們費盡心機，給左云編織一個隱形的牢籠，所圖究竟是什么？

吐出心口的一絲濁氣，左云再次環視這個可以說是熟悉至極的院子，之前還對它戀戀不舍，現今卻感到陌生的很，梅花依舊散發著縷縷幽香，但左云再感覺不到沁人心脾的靜謐，取而代之的是讓人窒息的煩悶，以及一絲冷意，這里再不是左云和歡兒溫暖的“家”，而是左云即將擂響戰鼓的戰場。

且等著吧！那些虎視眈眈的覬覦，左云再不要施舍的安樂，屬于自己的無憂，左云必將自己拿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