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雄再次出現在旺城的大殿里,他的決定是任命老鼠糞為主事，他把內線好好和又一親信當當派往大海、高崗，形成三角鼎立之勢。他告誡自己一定要認真仔細，決不可掉以輕心，以免發生意外。

夜色越來越深，雨也越來越大。此后連續五天的暴雨帶來巨大的洪災。盡管如此，在大雨之中，人們仍然按照武雄的吩咐，嚴守城池，其他人則在大殿里向武雄起誓：無論發生何事，絕不私下和少主有親密來往。

武雄把所有的誓書收集起來，再次回到大殿的時候，已過夜半子時。木板套窗沒有關上，密密麻麻的雨展開了一幅卷簾，風聲也大了起來，把白天的燥熱從院子趕到了大殿里來了。

這時，暴雨中閃現出一個人影。是一個赤腳的男子，頭戴斗笠，身披蓑衣，全身都已經淋透，衣服全部貼在了身上。這名男子看見武雄屋內微弱的燈光，連爬帶滾，飛快地穿過燈籠的影子，來到屋檐下。

“父親！”男子喊了一聲，伏在地上，大哭起來。

武雄嚇得一驚一愣，黑暗中只見雨點落在石頭上，濺起朵朵浪花，再定睛一看，燈光下，有一個人戴著斗笠，穿著蓑衣跪在門外，那分明是少主－－－自己的兒子。

武雄也曾想到兒子年輕氣盛，有可能立即反抗他。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兒子竟然如此悲慘地跪在瓢潑大雨中來見他了，讓他感到非常意外。

“你……你難道忘記了父親的命令嗎？”武雄哆哆嗦嗦站起來問。

“父親，如果就那樣和父親分別，孩兒死不瞑目啊。我的錯，我所做的一切，給我出的主意，都是主事肇事出的主意，還請父親不要責怪他們啊和孩兒我啊……”

“唉，主事肇事是不是早就和你們私下串通好了反我？”

“不，絕對沒有。只是兒子一時糊涂，一失足，成千古恨……”兒子蒼白的手伏在門外的泥土里，肩膀不停哆嗦，像孩子一樣哭泣著說著。

武雄急看了一眼雨幕，又警惕地回頭看了一眼房間。對面沒有人向這邊張望，下人們也已全部退下，屋里一片寂靜。悲痛頓時襲向心頭。不，要咬緊牙，不能心軟，武雄在心里斥責著自己。

“父親……”暴雨中，兒子還在呼喚著他，“父親心中的痛苦，兒子已經全知道，我明白父親的苦處，明白父親的難言之隱。”

“不要再耍小聰明了。明白事理之人，不會像你這樣偷偷地跑到這里來見我的！

”

“我行事荒唐，深覺羞恥。我也是武將之子，武將的榮譽我很清楚。可是……”

“可是，你又做了些什么？兒子？武將的天職，就在于舍棄自己的生命，效忠天子……僅僅這樣說，你可能還不會明白。所謂效忠天子，就是說天子乃是金枝玉葉，乃是神明，要保護黎民。即使舍棄自己的性命也應在所不惜，這才堪稱武將。因此，祖父二十五歲就舍棄了生命，父親也是在二十幾歲把生死拋出腦后，到了殺身成仁的時候，即使拋尸荒野，我也毫不吝惜。然而，到了我的兒子，你……你竟然連自己的過錯都不知反省，還貪生怕死，你不覺可恥嗎？”

武雄手不自覺握住了自己腰間的村正妖刀。

“父親，您把我看得太卑賤了。孩兒我悄悄來到您這里，決非為了茍且偷生求您饒命。為了武雄一門忠烈的榮譽去死，我深感榮幸。只是，我尚有一事不明……”

不知什么時候，武意已經挪進了一個從燈籠底漏出來的燈光所形成的光圈內，斗笠歪了，任憑雨水澆灌著頭發、眉毛、臉頰和嘴唇，只有眸子閃閃發光，噴出藍色的火焰。“只是有一件，說孩兒與田氏里應外合之事，這……這實是天大的冤枉……別的我無話可說，但是唯有這一件，還請父親相信兒子。孩兒雖然不肖……可我還是您的親身兒子。如果活著時落下一個背叛父親的罵名，那么，就是到了陰間，我也無顏面見列祖列宗啊。”

武意說著踉踉蹌蹌，差點摔倒在地，他好不容易扶住一根柱子，支撐著身子。滿腔熱血洶涌，激情像狂風一樣席卷了他，他真想放開嗓門，號啕痛哭一場。人想沿著一條自己選擇的道路堅定地走下去，真的這么難嗎？我兒，父親也活得窩囊啊……

武雄真想把心聲說出來。可是，可憐的孩子，為了我們家族的名譽，我怎么忍心對你行刑？你到今天這個地步，你難道沒有自己的過失嗎？你如此這樣，我，我，我的心里在流血啊，在哭泣啊……即便把這些說出來，你也不會明白父親心中難以言表的憐憫之情。

“父親，兒子求您了！只有父親相信武家的兒子是決沒有二心的。我只求父親一句話！”

“……”

“父親，您為什么不說話，難道您當真認為兒子與他人里應外合，圖謀造反您嗎？”

“……”

“您讓孩兒背著這樣的黑鍋，離去見祖父和曾祖父，您真是狠心啊！”

“混賬！”武雄不再閉著眼，他把眼睛睜得大大的，瞪著兒子。可是，二人的視線都沒有穿透對方的力量，只是空洞地碰出幾個零星的火花。武雄忍無可忍，“你……你，這樣只說明你貪生怕死，你還沒有意識到嗎？我讓你好好閉門思過，你連這都忍耐不了？”

武意一下子支起一條腿，很久沒有說話。“您既然說到這個份上……”

“休要胡說，馬上回去！”

狂風夾著暴雨無情地吹打在兒子的臉上。他雙鬢的頭發緊貼在臉頰上，絕望的眼里充滿了怨恨，燃燒著憤怒。

“一名武將要服從命令，泰山崩于前而不驚。回去后休要心懷怨恨，既然命令你悔過，你就要一直閉門思過，到有命令傳來為止，這才是真正的武將。”

然而，武意似乎已不屑再聽。他猛地站起來，赤著腳把旁邊的斗笠踩了個稀爛。哀怨似乎終于化為憤怒，可是，片刻之后，他又垂下頭，啜泣起來。武雄還是手握著村正佩刀，依然站在那里，盯著自己的兒子。

“我這就回去，現在就回去。”從喉嚨里擠出這兩句話來，兒子垂著肩膀，踉踉蹌蹌地向漆黑的風雨中退去。當他退到院子里時，腳下被石頭絆了一下，險些摔倒！當然，這并非完全是黑暗的原因。

只有父親明白自己的清白，懷著這樣的信念，來向父親尋找慰藉的兒子，卻被父親把所有的夢想都打碎了，他絕望了。

不久以后，武意那蒼白的身軀完全溶入了黑暗之中，只留下身后怒吼的狂風和嗚咽的雨聲。

武雄的心碎得四分五裂！正這時，武雄突然發現兒子消失的地方出現一把村正大刀把漆黑的大雨的夜幕劈開一個血紅紅的大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