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除夕
2015年2月18日,星期三,除夕,清晨時分從床頭的收音機中播報了今天的天氣,小雨轉陰,11到16攝氏度。
我回手關掉收音機的時候,就已經準備好出門了,我從來沒有相信過天氣預報,只是今天,我希望今天不要下雨。
清晨的微風,也不能喚醒我手中這奄奄一息的紅玫瑰,就如同我那已經死寂的心。只是,它是從2月14日情人節那天撐到了現在,而我,卻已經忘記了我是在什么時候掉進了黑暗的深淵,又是在什么時候開始墜落,然后死寂的沉默。
我在那老樹下站著,等著微風從我臉龐吹過,然后我看著對面那微微亮起的燈光,看著那等下晃悠著的人影,映在玻璃窗上,被拉的老長卻又十分清晰的身影。
我將手中的玫瑰放在這臺階上,火焰的紅在那灰色的臺階上跳動,在這寒風中搖曳,在我轉身之際,卻又被莫名的刺痛,看著我微微干裂的雙手,看著我這身寒磣的衣服,我那抬起的腳,抬起了又放下,我雙手緊緊的捏著衣角,然后我開始倒退,就好像是在那彼岸河邊一樣,向前走的,從來都是忘記一切的孤魂,向后退的,卻是一懦弱的膽小鬼。
但是我向后退了,無可厚非的退了,然后我拾起自己放下的玫瑰,只剩下那一片已經經不起風霜的花瓣,從這花朵上飄落,落在那灰色的臺階,像一朵隨時都會熄滅的火焰。
而我,被這火焰驅使,驅使著一點點后退,強迫自己,一點點忘記,我想,如果有孟婆湯,我定然是毫不猶豫的喝下,我眼前的,早已經不是黃泉路,而是奈何橋下無數的孤魂,他們在拉扯,他們在嘶嚎,他們要將我拉進無盡的深淵,他們要我墮入永無天日的冥河。
只是我卻不想從這里離開,從那奈何橋上走過,從那孟婆身旁經過。可笑的便是如此,我想要孟婆湯,卻沒有勇氣離開。
我將書包背好,里面裝的是我前幾天買來的孔明燈,今天不是元宵燈節,但是除夕放煙花已經是不成文的規定。
“飯在桌上。”我對著里屋喊了一聲,我知道她聽見了,因為昨晚,陸晚秋沒有出去,她一宿都在房間里面,這會兒自然應該是醒了。
沒有聽到里面的回答,我也沒奢望聽到回答,動手搖晃了這鐵門,上面的漆斑駁不一,再看看四周被擦得干干凈凈的門窗,我突然在心底升起了一絲厭惡,多少年了,這門到底有多少年沒有如同其他門一樣在過年的時候,擦拭的干干凈凈。
看了看門,我踏出去的腳又收回來,用毛巾將這門擦拭了一遍,然后看著陸晚秋坐在桌前露出了輕蔑的眼神。
“大年三十,今晚……”我回頭看著陸晚秋,將手中的抹布放在她面前,“就不要出去了吧。”我想,我是在乞求她。
我看著她,然后我自己都想笑,我竟然說出了這樣的話。
我沒有摔門,只是輕輕的將那搖曳不安的門帶上,這么多年來,它竟然依舊沒有從這緊鎖著它的門框上逃出來。陸晚秋的掃帚總是會隨著我離開飛來,這門又一次幫我擋下了那飛來的掃帚,哐哐聲從這不甘寂寞的鐵門上發出,然后消失在這空曠的院落里。
而我,在陸晚秋的那一聲聲咒罵中離開,離開這枯寂的院落,流下的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
依舊是那個步行街,依舊是那個角落,依舊是夜幕將臨,我將孔明燈一字排開,周圍的光影晃動,而我鼓起勇氣要張開的嘴,最后依舊是閉上了。
這是我第二次這般的賣東西,上一次是李云飛幫我,可是我知道,不會有那么的巧合,李云飛不會每次都出現在這里,不會每次都能遞給我那一屜包子。
我始終得走出自己的一步,就像是李云飛說的那樣,我也應該有我想要的東西,所以這也是我最重要的一步。只是,我就像是一個牙牙學語的孩童,失去了幫助之后,只能躺在地上無助的哀求。
可是我不是孩童,而是路邊遺失的喪家犬,人人敬而遠之,我的求救,不過是別人用來鄙視的笑點而已。
夜晚的燈光越來越亮,我知道,時間不多了,如果此刻不賣出去的話,我就得等到更晚的時候了,至少是春晚結束的時候,因為或許只有在那個時候,這里的人才會多一些,可是那時,定然是午夜了。
一盞孔明燈在我不經意間緩緩升起,火光照耀下,一道修長的身影被拉長,俊俏的臉龐在這火光下泛著紅暈,他對著我微微的笑。
“蘇薇,我找到你了。”火光下,他就在我的面前,而我卻感覺他是那么的遙遠,那么的遙不可及。
“八塊一盞。”我看著他,突然我想起了另一個身影,只不過那個身影遞給我的不是火焰,而是一屜包子。
吳君遲看著我,然后從我身后的箱子里面拿出了鐵絲,將那孔明燈綁在了石頭上,不讓它飛走,“或許你應該買十五元一個,十五月兒比較圓。”
我看著他的臉,他笑起來很好看,很帥,可以說是賞心悅目,但是我不理解,他為什么會在這里,為什么會拿著我的孔明燈,就好像他從來都在這里,就好像他跟我一起買過東西一樣。
“這些,就這樣賣嗎?”他伸手在我面前晃悠,將我從沉思中拉回來。
“你來干什么?”
“我想,凋落的花瓣總是想要化作春泥而不是枯萎在我家門口。”一朵已經要枯萎的玫瑰躺在他的手心,“我開門,她躺在我的腳前,我知道的,只有你前兩天在賣玫瑰,所以我過來了。”
我就這樣看著他,不說話,因為我突然不知道該說什么了,我以為我失去了他,我以為我又一次一無所有,可是現在,他就站在我面前,就這般的跟我說話,這般的溫柔,這般的靠近我的心臟,充斥在我整個心房。
“還有,對不起,那天我媽媽不該那樣說你,我應該……”
“不用說了,如果你是來道歉的。抱歉,那已經是兩個月前的事了,我已經忘了。”我看著他,我在想,是我對不起他,還是他對不起我,或者我們就不應該有交集,畢竟我們從來都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只是我,卻一心想要打破這壁壘,打破這枷鎖,卻沒有想到那壁壘外的人是不是真的想要看見我這個原始又陰暗的鬼魂。
“我……”他看著我,臉上的笑容漸漸的僵硬了,然后低下頭,挪了挪我放孔明燈的書包,跟我站在一起,“還有上一次,我應該幫你賣完了再走的。”
我沒有說話,他和我站在一起,身旁那盞孔明燈在風中搖擺,可是就是掙脫不了那勾住它的鐵絲,紅色的火光從孔明燈上釋放出來,映在吳君遲的臉上,卻落在了我的身上,那深深的影子幾乎要把我完全遮擋起來。
我不知道我為什么沒有走,為什么沒有讓他走,或許是他來我這兒道歉,或者是他知道我前兩天還在賣玫瑰,或者,他已經深深的住在了我心底,那是一處我永遠都不能拋棄的地方,也是我永遠不敢觸碰的角落。
吳君遲不語,他只是站在這里,站在這微光下,可是他卻依舊是那般的奪目,那般的明亮,就好像他本身就是一盞最亮的燈,照亮了整個街道。
然后人流開始多起來,或者是被這火焰吸引,或者是被吳君遲的英俊吸引,總之,我站在那里,看著孔明燈一盞一盞的賣完,看著人們在這孔明燈上寫下一句句自己的心愿,看著空中漸漸升起的火焰,看著身旁的那盞被鐵絲綁住的孔明燈,隨著蠟的燃燒最后緩緩的飄落,卑微的倒在地上,內部已然覆蓋了一層黑黑的碳灰。
我不知道我怎么回到這鐵門前的,我只記得,吳君遲幫我賣光了所有的孔明燈,然后他將那一瓣玫瑰放在我的手上,對我說,“蘇薇,過年了,新年快樂。”
我看著那斑駁漆色的鐵門,然后從書包里面拿出了剛剛買的春聯和門神,是啊,過年了,過年就應該貼上春聯,貼上門神,不是嗎?
我突然不知道我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回頭,看著身后一片漆黑的房間,那里本來應該亮起才對,可是現在,它漆黑的,沒有亮起,我知道,吳君遲沒有在這里了,他今晚就已經沒有在里了,他在另一個地方,另一個沒有我的地方吃著年夜飯,那里有他的家人,有他的愛人,有他的一切,可就是沒有我,甚至他此刻根本就沒有想到我。
我用微微顫抖的手,一點點的將春聯擺正,希望這樣可以將春聯貼的好看一些,只是門在這一刻打開了,我舉起春聯的手落了個空。
我看著開門這個人,他看著我,然后將他手中的那個人推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