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日子就同流水賬轉眼就飛速流逝,再仔細想想的時候都感覺腦袋里是渾渾噩噩不知所云。路之苑活了算幾百年了,雖然在仙中還是年輕氣盛的年齡,可心已在加速蒼老。
就像,她每當握著自己很多年前用水晶親手雕刻的人偶,心臟似乎會變得慢節奏而更衰老一些。
她眼神迷離,一張絕世傾城的臉蛋虛幻多姿脫離世俗,此刻卻沉迷往事,像圣白的冰蓮墜落了枝椏,一不小心掉入了塵網中。
“之苑——”
路之苑暗下一驚,握緊了水晶雕站起來看向來人:“我告訴你,以后要進我房里必須經過我的同意。”
君念注意到她手中精致的水晶雕,嘲諷般地撇了撇嘴:“不好意思,可是……你人的魂都不知道飄到幾層云霄之上了吧?我怎么告訴你啊。”
路之苑沒再搭理君念,慍怒地坐了回去。
“怎么,被我抓個現行很難堪嗎?”君念笑著調侃起她來,幾步邁到她面前。
“沒有什么難堪不難堪的?!甭分泛翢o慌張地看著君念,一雙琥珀色漂亮的瞳仁里沒有絲毫的躲閃,堅定的目光直入他的眼瞳,“我不否認我想念他,我們曾經生死相依、互相幫助了那么多,要我徹底忘記如何能做得到?但是你應該懂我,我恨他比愛他更多。”
君念笑了,這一次包含溫柔,綻放愛戀:“之苑,你就是這副果斷的模樣最讓我著迷。你說,你試著跟我在一起多好呢,這樣至少不會讓你難過吧……”
路之苑神色動容,緩緩開口:“我的心暫時無法感受愛情了,真的很抱歉,君念,我知道這么多年是你一直陪伴我走過了絕望和孤冷,使我在這里的生活始終能有一絲絲的樂趣,真的感謝你?!?
君念嘆氣:“哎,你道個謝都這么高高在上。”
路之苑無語。
“我知道的啦,你只是比較害羞不會表達而已。是吧?”
路之苑怒瞪,一拳朝君念的下巴勾上去:“找揍吧你!”
弒殿大堂。
“接下來一段時間我會離開弒域,你們幾個繼續留在這里好好煉化我們魔界的純元之靈。”幽幽閃爍的藍色火焰間,充斥著秦冰霖淡漠的話語。
“哥,你是要去找神主嗎?”
“沒錯。”
淵思影眼神閃爍,點明道:“神的純元之靈,她可是關鍵?!?
“好了,話不多說,我即刻就啟程?!?
秦冰霖凜然站起身,氣場震懾威力十足,五人紛紛下跪:“恭送神君!”
秦冰霖的氣息已在弒域完全消失時,堂內的四人才各自換回了各自高深莫測的表情。
碧水倩掃了一圈,這才發現少了個人,不禁不滿地嘟嘴道:“君念呢,他又死哪去了?”
淵思影輕笑,笑起來時獨特的鳳眼甚是風情萬種:“路之苑在哪他就在哪唄?!?
“天天就知道圍著那個墮仙轉!”
看著碧水倩氣得跺腳的樣子,戚染驚訝地用扇子捂著嘴:“喲,我們的小倩倩吃醋了嗎?”
“才不是呢!我不服氣啊,憑什么她一墮仙來了我們弒域能夠享受這么優厚的待遇?神君對她也很縱容!”
“呵,因為她是那些狡猾的御者之一啊。”
“真氣人……算了不想為他慪氣了,染姐姐,你還沒說你跟那個神罰者江望怎么樣了呢……”
“行了。”故忱赤瞳一閃打斷碧水倩的問話,“你下次見君念的時候給他淹得夠嗆就可以了,其他的雜事一律都不要摻和,每個人都是?!绷T了,他的眼神掃過每一個人,最后駐留在了戚染的臉上。
碧水倩甚覺無趣地翻了個白眼,可愛精致的小臉充滿了童趣,轉身就走:“得得得,咱們忙去吧!”
“故忱大人,你有時候真的不用這樣的?!逼萑緹o奈地輕輕笑了笑,撩過故忱的心原又是一笑百媚生。
然而他還是佯裝鎮定,刻意冰冷:“我該怎么樣我自己清楚,而且,這本來就是正事正辦?!?
“故忱大人,我們先走吧?!睖Y思影心中沉重,等他們僵持了下來才道。
“好?!?
故忱與淵思影轉眼間已化作兩道清風,人去樓空。
戚染卻異常很安靜地站著大堂內,靜默了許久。
【二】
僻靜竹林中,四處竹扉遮戶,清新的香味彌漫,像是脫離紅塵的味道。
她不知為何自己在孤獨的尋尋覓覓中,偏偏一眼看中了這片竹林,或許因為它的隱秘,或許又因為它和自己一樣厭世而想要獨立生活。
只有慕裘仙帝知道她在這里,除了他一人,再無人問津。這么多年,他們早已敞開心扉說了亮話,所以他便已得知她的身世,卻仍舊尊重存在于這一世的她,喚她名為蘇生。
“蘇生,這么久了就沒想過要出去走走嗎?”
蘇生愣了愣才看向的他。
雪落了滿地,仙氣翩翩的慕裘仙帝連掃起雪來也依舊風姿綽約。只見他著一襲銀色的典雅長袍,因為天氣寒冷披著灰色狐毛披肩華麗而莊重,一頭黑色長發柔順搭背而下,溫情英俊,是乍一看就是讓女人感到很心動的男人。
“我來這里的目的不就是為了遠離外世嗎?”
“這不是個長久的辦法?!?
“是啊……我也知道?!碧K生目光深沉地看著不停被自己掃在一堆的白雪,悵然若失。
“你知道最近外面發生了什么大事嗎?”
蘇生僵住動作,片刻間又開始掃起來:“我不關心?!?
“秦冰霖要煉造鼎天珠。我只是把事實陳述給你了,既然你不關心了說了也無妨。”慕裘仙帝把蘇生的微動作盡收眼底,一步步看她走進自己的圈來。
他們是前世今生的摯友,要他如何能不了解她呢?
蘇生這次扔了掃把,不可置信道:“鼎天珠有掌控四海八荒的能力,若被秦冰霖擁有,天下豈不是沒了太平?”
慕裘淺笑:“你也知道天下了么?”
蘇生癟癟嘴,欲言又止。
“閔希?!?
竹扉罕有地被再一次推開,松竹哆嗦,來人氣場強盛。
兩人尋聲看去,神色皆變。
蘇生不掩訝異:“霖哥哥,你怎么找到這里來了?”
“可笑,以我的能力和我們兩神之間力量的呼應,幾百年的時間還不夠我找到你的位置?慕裘,來給我上一杯茶暖暖身子,這里的溫度可真是夠低寒的。”
“你并非我待客之道以內?!蹦紧免蛔缘玫刈詡€兒坐了下來,不理會秦冰霖的要求。
“反正我也不多留?!鼻乇乩淅涞貦M他一眼,重新看向蘇生道,“閔希,開門見山地說,我這一次來希望你能跟我回去?!?
“助你煉就鼎天珠?不可能?!?
“一口回絕。”秦冰霖語氣冷了下來,“我做這么多可不光為了得到這天下,更多是為了你,鼎天珠可以凈化你弒神的力量,不必再活在力量糾纏的痛苦之中。這難道不是你一直想要的?”
“我可以靠我自己!”
“你還是這么天真?!?
“這不是正道途徑?!?
“能達到目的不就可以了?”
“這是你,不是我?!?
秦冰霖沉默了半響,雖表面上與蘇生始終僵持不下,但其實就只是想跟她多說說話而已,不然這么幼稚的事情他可做不來。
“秦冰霖,請回吧?!蹦紧眯χ铝酥鹂土睢?
“多事?!?
“見笑了。”
“閔希,你今天不跟我走,也依然無法改變我的決定,我仍然會繼續去仙界、人界煉化純元之靈,最后神界的,我無論如何想什么辦法也會湊到,你別忘了,我也是神身,就算沾滿了戾氣,也總有個根底。”
“你不可以不這樣做嗎?”
“不可能的事情,你應該知道我,一不做二不休?!?
“蘇生,不必答應他。”
“我不會幫你的。但是,我會離開這里,因為我必須阻止你。”
“好,很好——”秦冰霖徹底冰冷了五官,站了起來,“咱們戰場上再見,不過我隨時歡迎你的加入。你別忘了,你一刻有弒神之力,就是我們弒域的人,到時候要殺掉你的,就是全部仙界的人!”
話落,華麗的長袖一揮,消失于竹林中。
秦冰霖走后,蘇生的心情愈加復雜。
這三百年,她總是躲在夢與季節的深處,聽花與黑夜唱盡夢魘,唱盡繁華,唱斷所有記憶的來路。有時候甚至在想,她的記憶是不是活在長街的那頭,而她的年輪死在長街的這頭。
黑色的飛鳥掠過天空,她會站在翠色竹林中,看時間燃成灰燼,聽它嘩嘩作響。
而現在,她將重游天際。
【三】
鳳凰雙雙對,飛去飛來煙雨秋。
而如今,鳳去了,凰空留。
恍恍惚惚,迷迷蕩蕩。江望想起很久以前城市的雨水,雨潤的時節,微冷的初秋。
“千鳥前輩,孟沽前輩,我們來啦!”眉南梓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滿腔熱血的嗓音不自覺地帶動了氣氛。
天地盟盟主與兩位前輩高興地出門迎接,頗寒暄了一番。
“天地盟已經恢復整頓得差不多了,你們現在抓緊時間去阻止秦冰霖的下一步行動?!?
“他的下一步是哪?”江望困惑道。
盟主若有思索地擼了一把胡須,對各位語重心長道:“人界,只是不知道他會到哪一個凡塵,找到合適的人選煉化人界的純元之靈可是最為困難的。”
張凈重十分贊同地點了點頭:“確實,人的心變幻莫測,感情極為復雜,以前在人界歷練時,十多歲的年紀就一看非常有心計,實在可怕?!?
孟沽嚴肅道:“我們派出一人打探情況,抓住時機立即出動?!?
眉南梓連忙雙手高舉:“我去我去,這種事情最適合我來做了!”
千鳥無比贊同地拍了拍眉南梓的肩膀嘲笑道:“對,如果到時候楠梓被發現了就可以布下幻陣逃脫,他最擅長這個。”
眾人齊笑場。
“那楠梓可得好好表現啊,萬事小心。”江望兄弟般拳敲了敲他的胸膛。
張凈重也跟著照做,微微含笑:“注意安全?!?
眉南梓氣憤地朝各位牽強地笑著點頭。
人間有味自是清歡,若無味便是寡淡。既然不想要太多光環,那就將自己隱藏起來,背起前行的行囊,承載著世間的世俗,錦繡年華,驕傲前行。
眉南梓,出發。
蘇生整理了一番后最終出了竹林,三百年,歸隱山林閑云野鶴果然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報天下之所愿化萬物之重生,如今她孤身一人作戰,也依然該為之努力。但她目前需要知道,霖哥哥他們的下一個目的地是在哪里。
蘇生輕功的速度快得如同浮光掠影,擾亂了一路草木的氣息。而后,她輕手輕腳地在通往弒殿的石洞外降落,久久佇立。
并不是膽怯,而是突然茫然了。
她沒有加入他們,那他會告訴她他的計劃嗎?
先前一口回絕霖哥哥,竟然沒給自己留絲毫的空隙地兒,現在就這么貿然前來卻要問人家你的下一個目的地在哪里,是不是有點可笑?
蘇生潰敗地捂住額頭。
然而沒有給她更多的時間來嘆息自己的愚蠢,戚染和故忱剛好從石洞里出來。
“喲,這不是蘇……哦不閔希神主,您怎么大駕光臨了?”戚染扇動手中輕巧的羽扇,話語仍舊嫵媚。
“我找霖哥哥?!?
“你可知道他從未把你當妹妹。”
故忱冷不丁冒出這么一句來,蘇生有點懵。
“是啊,某些人就喜歡占著別人對自己的寵愛做盡缺德事,卻又只是把人家給干耗著。”
“你是在說你自己嗎?難道,你不是仗著故忱對你的寵愛做了些傷他入骨的事情嗎?”
“我愛的人是江望!”
戚染頓時雙眼凌厲一喝,蘇生便忽然像被后面兩個字給噎住了,說不出話來。
好久沒有聽到這兩個字了?
須臾,蘇生佯裝鎮定冷冷一笑:“看來你對他還真是真愛啊,真是可惜了故忱?!?
故忱眼中心痛一閃即逝,卻扔面無表情道:“神主,神君現在不在弒殿內,請回吧。”
蘇生轉身欲走,戚染卻心高氣傲地叫住她:“等等,你回來是作為我們的盟友,還是作為——我們的敵人?”
這一刻,仿佛時光靜止,萬物停止了生命的跳動。
然,深知光影游離的曖昧叢生,不過只是寂寞撒的一個謊。曾經有關放縱,有關糾纏,現在卻無關愛情,無關風月。
從前他們一如兩顆流星不經意間的碰撞,在相撞那瞬間發出耀眼的光芒,而后各自回歸自己的軌跡。
如是,她雖然落魄江湖載酒行,但依然堅守了殘存的余念和信仰。
她不能對不起最初的心,不能對不起現在名字,不能對不起為自己而犧牲的希琦洱。
清風徐來,衣衫輕輕翩飛。
——“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