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道夜涼如水，山里尤甚。

秦素素披著披風，提著燈籠，信步而游。

長廊蜿蜒曲折，兩側掛著燈籠，宛若火龍臥于高山。廊中又夾著小亭，共計六座。長廊盡端各有登高亭一座，只那兩座亭燈火卻愈加通明。

秦素素原想著，已是深夜，當不會有人也有這般雅興。

孰料，亭中早已有客。

一個粉衣侍女站立一側，其主人坐于輪椅之上，背對著秦素素。男子一襲長衫，身形清瘦，腰筆直如竹。

秦素素想著，既然人家比自己早來，那就不擾人清凈，還是早點回廂房。正轉身，打算離去。

男子卻開了口。

“難得有此雅興，不如共賞美景？”

秦素素回頭，微微詫異。

男子輕輕地轉動輪椅，整張臉在燈火的照耀下，卻是熠熠生輝。

玉面郎君，不敗戰神。

放眼整個北黎，得此稱號，不過一人爾。那便是先帝破例賜封的異姓王宋啟。

談起宋啟，那是真真一個百年難遇的帥才。腹有珠璣，驚才艷艷。馳騁戰場，運籌帷幄。

然而，終究是天妒英才。在青江戰役的慶功宴上，他中了劇毒，雙腿盡廢。性命甚至幾度垂危，后來他遇到了神醫李華年，才勉強保住了性命。

這般風采超然的人物竟然相邀賞月？誰能拒絕？更何況秦素素本來就十分推崇宋啟。現在有這么一個機會，怎么會主動舍棄呢？

秦素素走上前，端詳起眼前之人。

宋啟如今已過不惑之年，風姿卻更勝往昔。

昔日的玉面郎君，鋒芒盡斂，只余儒雅。一雙星目注視著人時，顯得那么溫和，令人感到舒適。

宋啟自然是知道眼前之人的身份，舊友之女。不過是不想道破而已。

兩人并排，一站一坐，默默無話，同對明月。

耳邊是樹葉隨風作響的聲音，舉首是鐮刀般的明月。

頗有幾分景是好景，客是知音的共鳴。如果能這么一直安靜地賞月，倒是難得。

“我說了多少次？您的病大意不得，不要輕易吹風。”

女子的聲音忽然傳來，帶著一股無奈和埋怨。

宋啟嘴角一扯，眼睛依舊停留在那明月上。

秦素素不由側目，覺得很稀奇。居然有人這么跟宋啟說話，真是大膽吶！當然，她更加好奇的是這個人的身份。

身體往往比心行動更快。秦素素轉身，望向來人。

來人衣著樸素，一張臉也是平淡無奇。女子披著披風，款款而來，一手執著燈籠，一手拿著披風。行走間，飄著一股淡淡的藥香。

如此看來，當是神醫李華年了。秦素素這樣想著。

李華年徑直走向了宋啟，隨意地將披風遞給了一旁的侍女。

侍女熟練地接過，為宋啟披上，并迅速地打了個活結。

速度快得令秦素素目瞪口呆。這真的是打結？怎么好像在打戰般迅速、刻不容緩？

李華年朝秦素素頷首，側臉對著宋啟，說道，“我出來前，煎了服藥，現在約莫可以服用了。您先回去服用，然后也當歇下，時辰不早了。”

宋啟笑著應是。

黑暗中，一道身影出現。

卻是一個高大的男子，他走到了宋啟的身后。

宋啟忽而轉身對秦素素說，“我與你父親有點交情，今夜又和你賞月，十分有緣。數日前，我偶得一罐靈池雪茶。明日你若得空，可到我院中來品品這茶。”

秦素素瞬間有點懵，但也只是瞬間。她反應過來后，連忙回道，“那便多謝王爺的款待。”

宋啟朗聲大笑，“也是你與這茶有緣。”

侍女和李華年走在宋啟前面，侍衛也推著輪椅離開。

那輪子滾動在石板上的聲音格外清晰，由近及遠，漸漸變弱，直至消失。

秦素素恍若置身夢中，頗有幾分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