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淋了雨我居然沒有病，只是嗓子有些暗啞。只是再見到胤禛，他總是眉目清冷，眼瞳中一絲表情也無。康熙每次進藥時，他總是準時到，問病情試湯藥，回廢太子的飲食起居情況，只是不曾留神我再也不曾說過一字半句。現在的政局茫茫不清，理解他的所做所為，可是理性和感性總是不一樣的。當罷午值，心中煩惱，走到屋廊外，看著四周的高墻，天地被他們圈得如此壓抑。仰頭看向碧藍天空，如此的明朗開闊無邊無際，它們離我如此的近，似乎伸手可及可以碰觸。十三呢？十三是不是也這樣仰望著天空，懷念舊日自由的時光。蠱惑般伸出手，什么也握不處，只有風從指尖滑過。

“琉璃！”我木然的看著有些氣惱的十四，呆了好一會兒才明白是在叫我。“什么事？”又莞爾一笑，朝十四說，“拼命的想去抓住什么，越要失去什么。命運往往就是這樣。”十四臉色一怔，“你說什么？”

“沒什么？只是胡言亂語。”看著天空，“十四爺。”十四抿抿嘴巴，“你想問什么，說吧。”

“十三為什么會這樣？你們－－－－究其原因是什么？”我看著前方輕問。不去看十四也能感到他專注的目光。良久，十四輕輕說，“我們做了什么？琉璃，我不認為做錯了，如果重新來過，也許還是這個結局。”

認真看著十四，“我沒有說你們做錯了，只是你們立場不一樣罷了。都是為了自己認為最重要的人才這樣做。”十四如釋重負般嘆口氣，“琉璃，其實我等著你罵我的。”

我輕笑出聲，“罵你就能改變一切？我說過了對與錯只是你們立場不一樣。”一陣風吹過，樹葉沙沙做響落下幾片葉子。接過一片葉子，在手中輕輕捻著，“前一陣子八爺被鎖拿時，聽說九爺命令人拿著鎖鏈同行，以示抗議。后來八爺被開釋，九爺還當著大家的面取出暗藏的毒藥，擲到地上頗有藐視之意。”

十四不自然的咳一聲，“消息傳得真快。”“有心人有意，自然快。”把葉子放到眼前看著葉脈，“你們為了表示對八爺的忠心，本意是好的，可是有沒有想過也會害了他。”

“怎么會？”十四問。“怎么不會？”我反問，“皇上最不喜什么。”十四伸手取出我手中的葉子，“我身上藏的也有毒藥。”我吸一口冷氣，十四笑起來，“不會的，我不會去死，只有活著才能幫八哥。”說時手上用力，葉子被捻得粉碎。

“既然這樣兄弟情深，那么讓十三爺過得好一些。”我取出帕子去擦十四手上的污跡。十四一頓，“這才是你的本意吧。還是為了十三哥。”“既然他還是你的十三哥，既然八爺現在是內務府總管事，十四不要說你做不到。”平視著十四，他的瞳仁里有我的影子。十四伸手蒙住我的眼睛，“琉璃，不要這樣看我！”

“十四弟，你還沒出宮嗎？”胤禟扇子輕搖鳳眼似笑非笑。“九哥，我要去額娘那里請安的。”十四笑了笑，“琉璃，我送你回去。”“十四弟，我特特來找琉璃的。”胤禟合了扇子，“額娘有事找你。”

我一怔，隨即點頭說好。胤禟在前面走得不緊不慢，我跟得焦躁又無法，只得一步三挪隨他的速度。“看你的樣子，不情不愿的。”胤禟停了腳步。“九爺，去娘娘處要緊，奴婢不敢耽誤。”垂頭看著自己的腳尖。下巴上一緊，被動的抬起頭來，胤禟的眼睛近在眼前，“你不說，我也知道你恨得很。你眼睛里寫著呢？”我咧嘴想笑，“恨什么？也許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但一個人對我是好是壞，我總是知道的。”

“你真的知道嗎？”胤禟靜靜的說。對上他炯炯的雙目，“若是無事，奴婢告退。”“不要走！”胤禟用力扭住我的胳膊，“不要再想著老十三，就是他沒有被圈禁，你們也不會再一起。如今在那種地方他能撐幾年？不要再想他自尋煩惱。”

我定了定神，“他是你們的兄弟，你們一定要趕盡殺絕嗎。胤禟！”“八哥說得不錯，你和我們就不是一路人。”胤禟沉默了一會兒，“你娘把你托付給我，我就要管到底。等八哥的事成了－－－－”

“不用說了。”我咬著嘴唇，“我沒想嫁人。”“為了他嗎，十三有什么好？”胤禟帶著絲絲怒氣。“十三爺那里都好，他敢做敢為敢恨敢當，是個極品男人！”我恨聲說。胤禟退了兩步，“你心里是這樣想的。你想嫁的人是他？”

“是，想要和十三爺長相廝守，想和他在夜里看滿天星斗，在白日看流金鑠石，看日月交替、歲月變遷，看百花爭妍、雪花飄落，直到地老天荒、至死不渝的守著彼此的誓言終老。這樣說，你滿意吧！”我冷笑的說。胤禟笑起來，一把攬住我，吻得我透不過氣來。我死命捶他，掙開身來就是一巴掌，時間像靜止了一樣，胤禟的臉上慢慢泛起紅痕來。我后退，猛的轉身就跑。

正在低頭猛跑，忽地撞到一個人身上，他一把扶住我才沒有摔倒。抬眼看是胤禛，他的目光淡淡的。用力掙開他，提步走開，一面眼淚潸然而下。胤禛轉身一把拽住我，拖著我快步走到一旁的假山后面，“怎么了！”我什么也說不出，只是默默掉著眼淚。胤禛不再說話，由著我哭。哭了一會兒，我擦著眼淚，“我沒事了。十三爺的事怎樣了，一點轉機也沒有嗎？”過了半響，胤禛悶聲說，“等二哥的事平息了，我就求皇上。現在，只好如此。”我捂著胸口，點點頭。

“還痛嗎？”胤禛問，“你那傷就沒有痊愈吧。”“只是跑得急了，我。”我扭著帕子說不下去。“你心里有一點事就心神不寧。往后的日子不會太平的，你這樣子怎么應對？心里越是害怕面上越要鎮靜，讓人摸不清底細，才不敢輕易出手。”胤禛說完，見我點頭應是，隨即轉身走出去。少停，聽見請安問好聲，探頭悄悄看，三阿哥說道，“八弟奉命查處原內務總管凌普，這凌普依賴二哥的勢力貪得無厭，橫行不法，是該好好整治了。不過八弟為嚴辦還是從寬處理，正在躊躕－－－－”

胤禛的聲音淡淡的，“皇阿瑪一向以仁孝治天下，對二哥還是念舊情的，前天還把自己的御膳賜給二哥－－－－”他二人漸行漸遠，聲音聽不分明了。垂頭思量，總覺得有事在發生。

果不其然，八爺胤禩奉命查處原內務總管凌普，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而是按照以前的寬仁態度，想從寬處理草草結案。胤禩的舉動讓康熙大為不滿，認為他是收買人心，這日在殿內當眾指責，“凌普貪婪巨富，眾皆知之，所查未盡，如此欺瞞，朕必斬爾等之首。”胤禩伏地告罪，我站在一旁看著跪地呈辭的八爺，隱約覺得他已失去機會了。隨后胤禛進殿，跪地行禮，我看到他的眼里一閃而過的笑意，太短暫，我都以為自己是眼睛花了。

靜下心來，也就想明白了，康熙雖然一向以仁孝治天下，但是并不喜歡自己的兒子過于仁厚，他大約認為一個過于仁慈的君主往往難以治理國家，也難以讓那些大臣服貼。那些大臣們覺得胤禩的仁義很好，但是他的性格和做事風格決定了他不可能得到康熙的青瞇。也許從那一刻起，康熙對他的定位只可能是個“賢王”，而不是皇帝。

正在房內發呆，有人敲門，隨便應了聲。十四應聲而進，“想什么，水都滾了。”“啊，”我放下扇子去端，十四已先行端起來。我用開水燙熱了陶壺后倒掉了壺里的開水，從陶罐里揀了支象牙骨茶匙挑出幾匙茶葉放進陶壺，然后再次沖滿一壺開水，蓋嚴壺蓋。少頃，我又提起水壺，將開水慢慢澆遍壺體。茶香飄逸出來了。我也有些恍忽，重復多次的動作，只是再無十三的贊美。十四品著茶，“上次說的事，我求了八哥了。”“怎樣？八爺怎樣說？”我問得有些急。十四笑起來，“八哥說會讓十三哥日用舒適，所用之物不會短缺。”人是你們送進去的，再表示兄弟之情，這是哪門子事。“謝謝你，十四。”半響之后我低聲說。

十四說，“不用謝我，這是八哥的意思。”“你如若不肯說，八爺如何會做。”我喝了一口茶，涼了，濃厚的苦澀。“琉璃。”十四看著茶杯欲言又止。我靜待著，十四慢慢的說，“如果，有一天，有一天我也會這樣身遭不測，你也會這樣關心我嗎？”

一時不知如何回答，“不會，你不會的。”我看著十四，他眼里閃過失望，緊出笑容來，“十四，你不會的。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盡我能！”

十四笑了笑，“盡可能不要有那一天，老實說你憐憫的眼神，我不喜歡。”又補上一句，“如果八哥能如愿。”“十四，”我吸一口氣，“前日皇上指責八爺的話，你知道嗎？”

十四點頭，“我知道。皇阿瑪說八哥到處博取虛名，爭奪人心。”“皇上廢太子本來就是懷疑太子黨圖謀不軌，尾大不掉。現在又有一個‘仁義’的阿哥與自己隱然對抗，皇上會怎樣想，怎樣做呢？”我慢慢說出來。

“不會的，八哥一直尊敬皇阿瑪，再者皇阿瑪一向仁孝治天下。”十四否定著。“皇上的仁與平日所說的仁不一樣。”我咬咬牙說出來。十四怔了好一會兒，“琉璃，你平日里從未講過這些，今天是－－－提醒嗎？”

“是提醒，也是忠告。”我說得慎重，“十四爺，如果八爺有什么，你要三思，不要義氣用事。”“為什么對我說這些？”十四問道。

“忠告只是忠告。對你說，只是覺得你會聽，認為你是朋友才對你說這些。”我舉起茶杯，“十四爺一向是明白人。”十四一口喝干了茶，一言不發的走出去。冷茶冰得牙痛，輕啜一口，緩緩咽下去，只覺得一室格外清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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