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沉默不語，慕少艾有些失神地望著她，仿佛忘了這是在自家門口，眾人眼前，還有一票人等著他的指示。一時間，空氣似乎被凍結住了——

——“嗯……看在你這么誠心誠意邀請我的份上——”楚天忽然揚起臉，璨然一笑，道：“那就給你一次面子吧。”

她眼里近乎戲謔的愉快神色如同樣光融化了冰原，讓不明情況的眾人齊齊暗中松了口氣，紛紛認定剛才那一瞬間的緊張氣氛一定是自己神經太過敏了。唯有那面若止水的眼鏡少年，眼底驀的掠過一絲異色，卻幾乎在出現的同時便消失在了鏡片陡然明亮的反光后。

當下他沒有再說話，只淡淡朝園內走去，早有男仆默契地上前接過了他手中裝滿筆記的袋子，其余人也迅速行動起來。這些聲音終于驚動了還定在原地的黑衣少年，他輕輕一震，隨著眼里漸漸明亮的神色，笑意輕彎，修眉卻一分分挑了起來：

“喲，真是，榮幸之至。”

音樂般難以琢磨的語氣讓楚天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后悔的感覺，暗暗切齒道，該死，該死，該死的狐貍！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她輕哼一聲，從他身旁風般行過，低低道：“要不是你救了那個海膽頭，我才懶得理你！”

慕少艾微一怔，不由失笑，悠然轉身，卻正見楚天小跑幾步追上了前方清瘦挺拔的少年，輕一拍他的肩膀，說了兩句什么，少年偏頭微微一笑，眼角眉梢盡是連自己都幾乎從未見過的淺淡溫柔。

似有根針在心頭輕輕一刺，尖銳的痛楚一閃即逝，腦中卻已毫不自覺地閃過了一個念頭——

——那兩個人，還真般配呢。

心中忽一凜，手不由自主伸出去擋住了枝葉間漏下的夕陽，在兩位女侍的陪伴下悠悠回行。暮色漸斜，拉長了他映在綠地上的影子，纖長而優雅。

當晚，三人在一張極盡豪華之能事的餐桌上享用了一頓極盡豪華之能事的晚餐。據說這頓飯的菜譜完全來自于十八世紀法國名廚安托南?卡萊姆準備的宴會。盡管早已見識過某眼鏡男與其外表頗為不符的飯量，但這次又一次目睹，楚天才意識到上次在學校外的咖啡廳里，他實在已經非常收斂。

“嗯……”

楚天神情詭異地看著何遠浩面前摞起來幾乎擋住了他半個頭，并且還在不斷增高的空盤子，沉吟許久，終于還是什么都沒說。收回目光，卻正見到餐桌另一頭淺淺啜著紅茶的黑衣少年，五彩的熱帶魚在他身后巨大的魚缸里繽紛來去，兩位妙齡少女恭立兩旁，這一切的一切，都讓人深深地感到懷疑他那高尚良善的品性實在是一種莫大的罪惡。

……清瘦冷漠，完美無瑕的撲克臉……牛嚼牡丹的吃飯方式……

……溫文爾雅，俊逸如仙的貴公子……邪惡狡猾的腹黑狐貍……

這是一個多么復雜的世界啊！

楚天內心無聲一嘆，站起來道：“嗯，很好，謝謝王子殿下的招待，我就……先跪安了……”

“噗——”

慕少艾被嗆了一下，狼狽地咳嗽起來，放下茶杯拭了拭嘴，點頭道：“好好……平身……你自由了，愛去哪去哪吧……”

何遠浩手一抖，刀子頓時在瓷盤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劃痕，陷入了牛排里。他沉默半晌，目光不動聲色地一抬，正觸到慕少艾無可奈何卻分明帶著三分笑意的眼神。心微微一動，低頭繼續切牛排。

“狐貍，果然還是你這里的菜比較好吃。”

“咦，原來你都會在意食物口味的么？我的廚師得知要做菜給你，可是老大不情愿。你這種人……分明就是糟蹋人家的辛苦勞動嘛。”修長十指交疊枕在了頷下，目光閃動，笑意淺淺，簡直足以迷倒全天下的少女，但落在何遠浩眼里，卻怎么看都是邪惡與狡詐。

于是，他拉過檸檬小野雞，不理他。

慕少艾凝固了一秒，腦海中不由閃過那個早已重復過千萬次的念頭：

……我的……存在感……

夜色已深，點點星光撒落于山頭葉梢，靜謐美好，竟不似繁華城市的郊野。書房里，墨月輕輕上前放下了天鵝絨窗簾，柔聲道：“公子，夜深了。”

“嗯。”慕少艾抬頭微笑道：“我知道了，墨月，辛苦你了。你去休息吧，不必等我。”說罷低頭繼續審視著那份厚厚的策劃案，目光飛速下移，眉頭漸漸舒展開來。

……毫無疑問，紙雕的創意是一流的，唯一的問題就是，作為一種全新的表現手法，到底能吸引多少人的眼球……雖然我有十足的信心，但那幫老頑固們卻未必這么想……

……對，只要在向全市開放，向以創意聞名而吸引各大企業參觀的五中學園祭中為它打響名聲，剩下的事情就都會水到渠成。到時候，慕家——

——“嘭，嘭，嘭。”

輕輕的敲門聲打斷了少年的思路，一絲疑惑掠過心頭：這種時候，還有誰會來？

“請進。”

門開處，窈窕的身影閃身而入，無聲關上了門。烏發輕垂，滑落肩頭，更襯得皮膚蒼白如紙。慕少艾一驚，霍的站了起來，繞過書桌急急上前，低頭道：

“……妖女……你……不舒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