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有車的吧？”終于上了Z市到Y市的直達班車，顏越將書包扔上行李架，重重靠在軟軟的椅背上，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

“嗯。”在她右側坐下的惡魔保持著萬年微笑，應了一聲算是回答。

“那你為什么還要受這種罪啊？”顏越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問。他們讀書的地方是個大學城，國慶放假去市里的公交車擠得要命，大有擠不上下輩子就沒得投胎之勢，每輛車的車廂內只要再多一個人就會擠得爆炸。況且Y市是個小城市，Z市開往那里的火車都是晚間慢車，如果選擇汽車，就只能擠公交擠兩個小時到汽車北站。雖然進入市區以后人少了很多，但只要回想起在公交始發站排了四百多米的人流就會渾身癱軟。

“受罪？我的小債奴，這也是很有樂趣的事情啊。”林橙如沐春風地笑著：“讓我爸開著我們家的車過來接我，除去付給他勞務費不算，還有汽車的來回耗油費、事后保養費，算起來可比我一個人乘汽車回去足足貴出三倍多啊！想想一下子省了三百多塊，那是一件多么愉快的事情啊。”

顏越抽了抽臉皮。原來這就是她和他境界上的差距。難怪剛剛在公交車上她被擠得鼻子眼睛都到一堆去了，他還依然笑得像撿了錢似的……“你爸來接你你還要付他勞務費？”

“當然。從我十歲開始爹娘就對我撒手不管了，一切開銷自理，要請他們做事還得付錢。”林橙理所當然道，絲毫不覺得有什么奇怪。

顏越窒了窒，突然覺得有點同情他：“林柚也是嗎？”

“你看過《蜘蛛俠》吧？”林橙不答反問。

“能力越大責任越大？”她聰明地接道。他贊許地點了點頭，又道：“柚柚比較像媽，性格很單純，沒什么心計，也想不來太復雜的事情，如果像要求我一樣要求她，她早就住進精神病院了。”

她顯是受到了極大的震撼，竟然看著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半晌，她輕輕地開口：“你媽媽……如果林柚很像她的話……應該不是這么狠心的人，為什么不勸勸你爸爸？”

林橙笑了笑，從衣內摸出掛在脖子上的紫水晶：“它叫‘招財’。你知道的吧，彩彩也有一塊這樣的幻夢石，叫‘碧煙’。”

見她點頭，林橙又像背書一樣續道：“幻夢師，即是在幻夢石的幫助下，憑借意志能對物質做出性質改變并且擁有穿越空間能力的白魔法師。相較于一般意義上的魔法師長于幻術，可以窺探或進入別人的夢境，并對其施加影響，也可從夢境中帶出實物。一般來說，幻夢師的子女都能夠繼承幻夢的能力，也大多能夠契合父母煉制的幻夢石，從而順利地‘子承父業’。這就是幻夢師的官方定義，而林家，就是柳葉陸林四大幻夢家族中的一支。”他的聲音很輕，除了她誰都聽不見。“我們家，是林家的旁支。”

“旁支？”她反射性地重復，他卻繼續以輕柔的聲音說了下去：“我爺爺是個心氣很高的人，一直想得到宗家代代相傳的幻夢秘笈，那是除了宗家的嫡長子或嫡長女之外所有人都不得翻閱的東西。但當年有一位林家的祖先卻說過，二十五歲前比試之下能勝宗家嫡長子嫡長女者，可得秘笈。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宗家有秘笈在手的原因，旁支的挑戰者從來沒勝過，也因此，秘笈一直掌握在宗家手中。我爺爺多次挑戰之后失敗，把全副心力用來培養我爸爸，沒想到爸也沒能成功。”萬年微笑有一瞬似乎透出淡淡的苦澀，但只是一瞬，讓她幾近恍惚地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我爺爺在得知我媽媽將要生出雙胞胎之后，傾盡畢生之力練成雙生石‘招財’和‘進寶’。煉制幻夢石本就是一件十分耗費功力的事，為了練成最強大的雙生，我爺爺自此之后再也不能使用幻夢術。”他的聲音轉為低沉，窒了窒，暫停了敘述。

她靜靜地注視著他由著習慣仍舊笑著的俊顏，隱約看得見笑容掩飾下的惆悵。幻夢師不能再使用幻夢術，好比歌手變成了啞巴，飛行員變成了瞎子……如此巨大的絕望感的壓迫，她不曾體會，只能努力地想象。

“我爺爺是個很任性的老頭，從那以后就一直在我爸面前碎碎念，一定要讓他的孫子拿到秘笈，才不枉他的一片苦心。我和柚柚出生以后，他看出柚柚資質不如我，便放任她如同普通小孩一般成長，對我卻是苛求甚多。”他笑，似乎完全不在意爺爺隔著爸爸施加給他的壓力。

“你可以反抗啊……”她嘆了口氣，終究心軟得很，三個多小時前還在恨不得把他千刀萬剮，此時卻因為這個惡魔微微感到心痛。

他雖然父母健全，家庭美滿，卻必須從小承擔著如此之重的負擔。童年的樂趣，怕是一點都沒有吧。也難怪他喜歡欺負林柚和彩彩，大概是嫉妒傻人有傻福吧。

微微心酸，想伸手拍拍他的手背，手指動彈了一下，最終卻沒有伸出去。

“男人有個可以奮斗的目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何況只不過是在二十五歲之前滿足一個任性又頑固的老頭的心愿而已，在那之后，我自然可以去做我想做的事。”他笑，云淡風輕。其實爸說的一句話他一直記得，男人要有寬闊的肩膀，要為心愛的人撐起一片天，值得信任，可以依靠。所以，越早成長，越早成熟。生命畢竟有限，用一些和普通小孩不一樣的經歷換一些他以后想得到的東西，并不是賠本的買賣。有失才有得，很公平，很合算。

她凝視著他不同以往任何時候的臉發怔，那張臉任何時候都美得完美無缺，可總是掛著她厭惡的虛偽的微笑，但此時此刻，那么從容，那么淡定，那么的……讓她心折。

心折！她緩過神來，暗罵自己中了邪，半啞著嗓子開口：“為什么告訴我？”

“因為想告訴你。”他的眼睛彎成淺淺的月牙，就那樣好溫柔地注視著她。

總有一天，他會告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