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歲已暮矣，

而禾不獲。

忽忽兮若之何？

歲已寒矣，

而役不罷。

惙惙兮如之何？

顏嵐一身破舊的男裝同李蒙一起混在難民流里，清水城已不再是安居之地，木遠同郎豐之間的戰斗以木遠的勝利為結局，但戰爭卻沒有因此而結束，劉矅的人馬在前不久已經攻下長安了，大軍回援，木遠只能退守內城，借著厚厚的城墻之利暫安一時，但在顏嵐看來，失敗也是遲早的事，外有強敵，而內卻情況不明。其他的家族必不肯同木家共患難的，那么內訌是遲早的事了，內外夾攻這下，木遠又豈能安身？

人群一片擁擠，顏嵐看到剛才唱歌謠的老人被擠了倒在地上，便連忙過去將他扶了起來。

老人一身的狼狽，步履蹣跚，身上更是帶著長途跋涉的疲憊。

“老人家，您是從長安來的嗎？”顏嵐扶著老人邊走邊問。

老人抬著混濁的眼睛，望向來處的路，然后重重的嘆息道：“是啊。”

“那您的親人呢？”

“親人。。。”老人喃喃低語，然后那枯干的臉上便騰起一抹赤紅，聲音顫抖而激動的道：“都死了，都死了，只有我這老不死的還活著，蒼天無眼哪，老漢倒要看看這老天，倒底要怎么折騰人。。。”

老人的話音里夾著憤怒，卻更透著一股道不盡的蒼涼。

顏嵐無語，亂世人命比草賤。

出了外城的北城門，只要穿過這片草原，越過官道后便進入了石勒的地盤，而他的地盤算是近期比較安定的地方了。

平常時期，這些流民每經過一個城門便會被盤剝一次，而這清水城，因為守外城的兵力都被木遠調走了，現在這本來就薄弱的外城城門更是形同虛設，倒也讓這些流民松了口氣，留下一點保命的資本。

十月的清水城郊，草原上的草已是枯敗一片，黃沙滿天，那毫無阻隔的風肆虐著，流民們身上的衣服本著單薄，此時便個個都攏緊自身的衣服，本來比較分散的人群也越來越靠攏，以試圖增加一份暖意。

只是深秋的寒風以及人群中不時傳出來的哭號再加上丟棄在路邊的尸體，總總這些，只能讓人感到身體越來越冷，心也更加的空蕩，顏嵐整個身體有一大半都靠在李蒙的懷里，只有這一片溫暖才讓她覺得未來不是那么空茫，兩人相依前行，未來的路哪怕在艱難，都有一個共同分擔的人，這一刻，顏嵐的心底涌起了一股幸福的滋味。

“嗚啦。。。。”

當難民們經過草原邊的一片樹林邊上時，突然從邊上沖出幾百人的騎兵隊，每個人的頭上都套著青色的狼頭面具。

是草原上最招人恨也招人怕的青狼盜。

人群頓時炸開了，驚叫哭喊的四處奔逃，然而，青狼盜的暴虐是草原上人都共知的，他們是惡狼，是吃了人肉還要吞骨頭的那種，狼騎過處，血光飛濺，碎肉橫飛。

這是一場赤祼祼的屠殺。

李蒙帶著顏嵐并沒有向四周逃去，三面都是開闊地，兩條腿的人絕對跑不過四條腿的馬，到時就算李蒙功夫不錯，狠勁了得，但在絕對的劣勢下也沒有保命的可能的，現在他們唯一的出路便是青狼盜背后的那片樹林。

顏嵐記得樹林的那一邊是一條河。

李蒙護著顏嵐就朝著那片林子奔去，周圍的幾名青狼盜徒顯然看穿了他們的意圖，縱著馬便直沖上來，手中的彎刀直朝李顏二人身上掠過。

李蒙根本沒有躲避的意識，仍然以一種加速的狀態朝前沖去，顏嵐也是一樣，只要不是要害，便無視，憑那刀鋒帶著血珠滑落，鼻間的血腥味讓顏嵐頭昏欲嘔，但，這卻不能改變她的意志，她緊跟在李蒙的背后，朝前沖，因為，這時候，她和李蒙都明白，不能被圍，否則就是有一個死字。

李蒙幾乎是用以命搏命的方式結果了前面兩個攔路的青狼盜，傷敵一千自損八百，血液的大量流失也抽去了他身體內的力量，一個踉蹌，便跪倒在地上，此時邊上一個青狼盜瞄準時機，手中彎刀直劃向李蒙的咽喉。

只是那彎刀卻在緊貼著咽喉的皮膚上停了下來，然后無力的滑落，那名青狼盜仍然瞪大著眼睛，嘴巴大張，一把斷劍透胸而出，然后整個人也倒在地上，他的身后站著顏嵐。

女人在戰場上總是容易讓人忽視的，但這樣的忽視卻是絕對可以致命的，這是顏嵐第一次殺人，她除了全身顫抖的戰栗外，根本沒有時間考慮殺人的感覺，她沖到李蒙身邊，扶起他繼續沖向前面不遠的林子，身后，反應過來的青狼盜提著彎刀，在一片的嗚啦聲中朝他們追來。

終于沖進了林子，但顏嵐卻感到李蒙的身子越來越重，整個人如同浸泡過鮮血一樣。

“小蒙，堅持住。。。”顏嵐帶著哭腔喊著。

李蒙睜開迷蒙的雙眼，突然，他雙手用力一推：“顏。。。。你快走。。。。別。。。管我了。”說完，他再一次跪倒在地上，頭重重的嗑向地上已經被染紅的泥土。

“小蒙。。。別放棄，你行的。”顏嵐撲到李蒙身邊，想要再次扶起李蒙，只是李蒙混身上下已經沒一絲力氣了。

一陣踩踏樹枝的聲音傳來，顯然是青狼盜進林搜索了。

顏嵐一咬牙，將李蒙的身體背在背上，她從來不知道她自己有這么大的力量，淚不知覺得從她的臉上劃過，顏嵐不想哭，眼淚在這時于事無補，她狠狠的摸干眼淚，繼續朝林子的深處前進。

到處都是密密的灌木叢，那延伸出來的荊棘撕扯著顏嵐身上的衣服和皮肉，雖然痛疼，但卻也使得她昏沉沉的腦袋異常的清醒。

天色越來越暗，尤其是這密林之中，已經有伸手不見五指的感覺，顏嵐停了下來，身后搜索的聲音也不知什么時候消失了，顏嵐知道他們放棄了，自己暫時安全了。

青狼盜的劫掠從來都是閃電快速的，一擊不中便遠遁，這也是石勒部同青狼盜周旋多年，仍不能奈何他的最主要原因，因此他們決不會同獵物有過多的糾纏。

然而顏嵐的腳步卻并沒有停下，她仍然在摸索前進，同時不時的伸手探著李蒙的鼻息，已經越來越微弱了，她必須離開這一片密林，走到那靠河邊的官道上，才能有希望找人求救。

本來，她的包裹里還有一些傷藥的，只是逃命的時候，早就不知丟哪里了，心里不知咒了自己多少回，突然想起自己衣服里還藏了一瓶培養丹，于是連忙放下李蒙，從懷里搗出一粒，放在李蒙的嘴里，沒有水，顏嵐便在自己受傷的胳膊上吸了一口血，然后緩緩的渡到他的嘴里。

“小蒙。。。小蒙。。。”顏嵐低叫著，緊緊的將李蒙摟在懷里，只是兩人身體都是那么的冰冷，顏嵐感覺到天地都在旋轉，意識被一步步的抽空，最后陷入深深的黑暗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