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那天晚上一直不對勁。由于頭天是家父的忌辰，我們家中有個規矩，就是每逢先輩的忌辰之日，要連續吃三天的素，而且不能談笑。除了必要，連話都要盡量少說。

所以那天晚飯的時候，氣氛非常沉悶。我只道是由于府里的規矩造成這種氣氛。可是，我心里卻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往年雖然到了這天大家也是盡量克制，不過那只是礙于規矩的束縛，那些下人丫頭私底下還不是打打鬧鬧的，甚至連我的夫人們還有幽紫——也就是小女，也不過就是在我面前做做樣子罷了。

就我本身而言，老實說，也并不是多么傷感，畢竟他們都已經去世那么多年了，有些長輩我都已經忘記了，還談什么悼念呢。

但是那天，早晨的時候天空陰沉沉的，就給人一種很壓抑的感覺。府里的人，進進出出，一個一個都哭喪著一副臉，好像家里真的死了人一般。

我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這種事問又沒法問。我只當是天氣加上今天這個日子，弄得人們都心情不好罷了，也沒太往心里去，直接去了店鋪趕作幾套袍子。

晚上回來的時候，剛到大門口，就覺得不對勁。我抬頭一看，但見一團濃重的烏云籠罩在整個宅子的上空，翻滾著。而那扇我親自督造威風八面的宅門，現在居然給人一種“鬼門關”般毛骨悚然的壓迫感！

我強迫自己甩掉了這種不祥的預感，拍了拍門，半天也沒人應，我心中有點起火，又用力拍了怕大門，同時叫著管家“阿福”的名字，他才慢吞吞的把門給我打開。

我火冒三丈，正準備把他提過來訓斥一頓，卻見他低著頭，雖然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但他周身散發的那種陰森的氣氛，和我在大門外感覺到的一模一樣。我硬生生將嘴邊的話咽了回去。只吩咐他趕緊給我送壺茶和點心來。

他應了我一聲，就快步往廚房跑去。我則趕緊躲進了自己的書房。不一會，玉環（做飯的丫鬟）給我送來我要的茶點。這胖丫頭平時毛手毛腳的，大大咧咧，怎么打怎么罵也跟你嘻嘻哈哈，可今天她那常年咧著的厚嘴唇卻罕見的耷拉下來，皺著眉頭，眼神中充滿了——這是我找到的最合適的詞——哀怨。

我心想，這丫頭別是失戀了吧？怎么像個怨婦似的。打發她出去以后，本來饑腸轆轆的肚子已經被這兩個人弄得沒有了胃口，我看了會書，就等著丫頭來叫我吃飯了。

可是就連來叫我吃飯的丫鬟，說話也是半死不活的……老爺……吃飯了……（這聲音侯裁縫學出來，惟妙惟肖，我在邊上聽得直起雞皮疙瘩……）

我馬上跑過去開了門，想看看她是不是也是那兩個人的模樣，可是從我書桌到門口也不過就三步的距離，到了門口，那里居然一個人都沒有了！

這下我有點蒙了，不知道自己是在做夢還是什么。一直到飯廳，看到我大奶奶（侯裁縫的大老婆，幽紫的生母）和幽紫坐在那吃飯，一顆懸著的心才算落定。

吃飯的時候，大奶奶和幽紫雖然只簡單的對了兩句話，我卻覺得非常親切，今天這些奇怪的事，也許只是那些下人們串通好的惡作劇，我暗下決心一會吃完飯再和他們算賬。

可是還沒等吃完飯，我就看幽紫一邊說話，手一邊往脖子里伸。我剛要呵斥她吃飯沒規矩，就見她將脖頸上佩戴的那枚她娘月初找高僧求的護身符給拽了下來，丟在地上，用腳在上面碾來碾去。在做這動作的時候，她們娘倆依然在聊天，仿佛這一切根本沒有發生。

我大喊：“幽紫，你在干嘛？”

她愣愣的看著我，我指了指她腳下，她低下頭，然后“啊”的一聲驚呼，撿起地上那個已經被她碾得稀爛的護身符莫名其妙的端詳著，過了半晌，她忽然抬起頭，瞪視著我，接著她的臉上出現了及其不自然的笑容，“嗤嗤……”（聽到這，我不禁全身發顫，這種聲音，就是我在師傅和侯小姐門外聽到的那種不知道是哭還是笑的聲音啊！）

“哎……”

“后來呢？”師傅皺著眉頭問。

“后來她就昏了過去，發燒一直不退，轉天，她肚子上就長了那張……那個血瘡……請了很多大夫來都沒用。我聽一個朋友介紹說周醫生您專治這種其他人治不了的疑難雜癥，但是想請您看病不是看錢的多少，而是看緣分。哎……這恐怕也是小女命不該絕啊……”

師傅搖了搖頭，說道：“侯小姐的病比我想的要嚴重的多，恐怕這病根并不在她本人啊……”

“您的意思是？”

“侯小姐所得的，乃是傳說中的‘人面瘡’，一般得這種病的人都是以往做過很多惡事的人，發病多在雙膝和淋巴位，有的也張在臉上。但是侯小姐的癥結卻在下腹部連陰處。這在以往任何古籍中都沒有記載先例。所以我想，也許侯小姐的病原并不是她自身的業債，而是替她的某位先祖承擔。我這么想的原因有兩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