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4節 生死胡楊

長毛說：“我也要回去孝敬一下我媽，打從我長這么大，媽媽就經常為我操心。我來之前還在電話里同媽媽拌嘴，媽媽說，你小子，整天吊兒郎當，干起活來隔靴搔癢，走起路來一蹦一蹦的，吃完飯碗連碗筷都不知收拾，在左邊吃，你就把碗放在桌子左邊，在右邊吃，你就把碗放在桌子右邊，我看你什么時候能長大！我說，媽媽，你要是討厭我，你就把我賣了吧，賣的錢，你還可以打麻將！媽媽一聽氣得差點背過氣去，現在想想確實不應該！”

阿力被她們搞得心里很沉重。阿力媽媽就是醫生，天天說著生與死的故事。媽媽目睹了太多的悲與喜，太多的生與死。她說她每天的工作，就是同死神進行一場場的拔河比賽。

然而這種比賽，有時贏，有時輸，媽媽說，生命對于她來說，就是飄蕩在陰陽界限上的紅綢結或者是一個別的什么符號，拉過來就意味著生，否則一切都是徒勞。

他們正說著生呀，死呀的，驀地，一片身軀巨大的胡楊林映入他們的眼簾，阿力的心里一陣悸動。

那片胡楊，有的站立著，有的倒在地上，這是自然的杰作。我們可以想見，在那干涸無水的季節，胡楊死去了，可是到了雨水季節，或許白楊又還了陽，活了過來，就這樣生生死死，輪回不休。

是啊，阿力感嘆道，那些白楊有的生，有的死，有的卻是雖死猶生。生，生得昂揚，死，死得悲壯。啊，藍天、黃沙、褐色的樹干、虬屈的枝杈、紅黃相間的美麗樹冠和那令人暈眩的金葉，多么美妙的一幅畫卷。

是的，生與死，在這里交織。看那胡楊林，這里仿佛剛剛發生過一場戰斗，有的倒在地上，根須裸露。有的杖劍跪立，仰天長嘆。在我看來，這幅作品，它不屬于立體主義、表現主義，也不屬于未來主義或者超現實主義。樹干有的倒伏，有的橫置，有的伸展筋骨，頑強地站著。也有的樹紋扭結，傷痕累累。這里展示的是生與死的臨界。

是的，生命是不易的，有時有苦悶，有壓抑，有失落。看那片胡楊，這么高大，他們歷盡苦難，直到今日，你看到的是堅毅，是忍耐，是抗爭，是吶喊。而不是絕望，不是哀傷，更不是恐懼。

這時，湛藍的天際飄過幾朵彤云，或許，那是戰爭的煙霧。啊，那片胡楊林，是史詩，它記載了生命的過程。

生命是偉大的，從受精卵開始，生命就孕育其中，生命未必都是愛的結晶，但生命就是生命。只要生命存在，喧鬧可以理成樂章，雜亂可以繪成圖畫，粗糙將變得柔和，沙窩可以充滿生機。

是的，在戈壁灘，乍看起來，芨芨草孱弱地活，駱駝刺卑微地活，沙棗盡管不能完全挺直脊梁，也活。請不要對他們不屑一顧，他們勇敢，他們抗爭，他們無所畏懼，他們生息，繁衍，連綿不斷。

胡楊是他們中間的偉丈夫。人們說，一千年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腐，這就是胡楊。有些東西死了，很快就腐爛消失，胡楊死了，卻保持生的姿態，他向人們展示著他的不屈與抗爭。

我贊美胡楊，我贊美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