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情殤蘊藍
- 愛上玄武
- 周夢
- 5333字
- 2008-09-07 13:13:18
第四章情殤蘊藍
十年前的蘊藍北門,金鈴子艱難地登上城墻。君龍一臉傷感地跟在她身后。他不是不想扶她,但他知她的倔強。
秋高風涼,一身冬裝的金鈴子佇立高臺。
“這是蘊藍吶!”她沒有北望也沒有南顧,只是看著腳下斑駁的滄桑石板。正如她如今的處境,無法往北也不愿回亨。北面的他不肯見她,南面的父王傳召多次后失了耐性,最后一道旨意竟是不必回了。他們不懂,他們也不會明白。
金鈴子微微一笑。“小四,你說蘊藍王妃若吊在這北門墻頭,多少人會著急?”
君龍看了下城墻下的蘊藍侍衛,蘊藍百姓,蘊藍都城。富足的蘊藍,優雅的都城,絲毫不受局勢變幻影響的蘊藍。
“小三,你在這里等我。”君龍收回目光,已有決定。
“要快哦!”金鈴子淡淡道,“我等不了多久了!”
君龍轉身,不讓她瞧見他的悲痛。單薄的玄衣融入深秋清爽的風中,消失于遂天街頭。
金鈴子扶著欄桿,緩緩坐了下來,將雙腳懸空,輕輕蕩起。一群蘊藍侍衛在城下擔憂她,卻無人敢上前。粉色的錦棉耳垂的金鈴,嬌麗的面龐不可親近的華貴,誰都知道她的身份,可誰也不知道她為何要來北門,為何一身不合時節的冬裝。這個季節的蘊藍并不寒冷。
金鈴子蕩了會腳,也許是浮躁的熱流又或是厚重的棉襖,她的面上浮現出一股異樣的紅暈。
過了不多時,君龍挾白夜而來,引發了北門驚動。
“王妃!”
白夜被君龍輕輕放置在金鈴子身旁,她的身子已重,坐下極不方便。白夜伸手摸索著,很快抓到了金鈴子,繼而摸上了她的臉頰。二行清淚隨之跌落高臺,白夜無聲哭泣。
“果然是白夜啊!什么都瞞不過你!”金鈴子反手抓住白夜的手。城墻下嘩然即止。二人對望,一個有眼無心,一個有心無眼。
白夜泣聲道:“跟君龍走吧,走得越遠越好!”
金鈴子松開手,轉面見遂天街盡頭飛速趕來的藍色身影。
“他對你可真好!”
白夜卻喊君龍:“還不快帶她走!”君龍默然立于一旁,他只追隨金鈴子的意志。金鈴子說想看蘊藍王妃出現在北門,他就抓了白夜帶到北門。
城下的眾人已紛紛跪地,藍琬冰臉相看臺上三人。金鈴子這個惹禍精,每次來蘊藍對他都是負累,但他卻是第一次感到憤怒。
“朱金鈴!”
金鈴子對他搖搖頭,湊近白夜低語:“你知道的,那沒用。”
白夜握拳道:“我幫你求見他。”
金鈴子還是搖頭:“太遲了!”忽而一笑又道:“無所不能的神君,天下也有他預計不到,更做不到的事!”但她的笑很快僵硬,“哦,我忘了,他自己也知道,他說過,他不是無所不能!”
“現在不是我想見他,而是我不想見他!”金鈴子輕輕撫上白夜的肚子。
“朱金鈴,你究竟想做什么?”藍琬急道。
“白夜,有身孕是什么感覺?”金鈴子摸著白夜的肚子,白夜開始顫抖。
“很沉重的負擔,很甜蜜的負擔?身體開始沉重,動作變得遲緩,情緒時常反常,有時惱怒有時就像個孩子一般。一個人生生變成二個人,哪怕耗盡自己生命也要掙扎著養著他,哪怕付出根本付不出的代價也要拼出一條路來……”
白夜淚若雨下,卻不是為自己在她掌中。朱雀雙生,朱銀鈴已有青乙頤的骨肉,朱金鈴何嘗不能體會身為母親的感受?
“我也想要一個孩子,生一個孩子!”金鈴子望了君龍一眼,又別轉頭去。君龍動容,這一眼這一刻金鈴子的心思足夠他銘記一生。
藍琬疏散了北門蘊藍人。空曠的街頭,秋風蕭瑟。他這才發覺金鈴子一身不該穿的衣裳。
以金鈴子的靈性修為,尋常嚴寒根本奈何不了她。他終于明了白夜哭泣的原因,金鈴子的狀況異常!“你怎么了,朱金鈴?”
“我沒事,我很好。好得不能再好……”金鈴子越說越低,說到最后竟笑了。她的面色在秋風中艷紅,紅得令人心悸。
青龍血咒!藍琬腦中跳出四字。終究還是沒能解,解不了嗎?將近一年的時光,朱金鈴徘徊貞與蘊藍,難道不僅是找尋玄苦還在尋覓破解青龍血咒的法子嗎?玄苦究竟在想什么?
金鈴子忽然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還是白夜扶了她一把。金鈴子一手撐在白夜肩頭,仰望天際,蘊藍的天空分明蔚然明亮,在她眼里卻是灰的。
“金鈴子,你跟我回宮再說。”藍琬平靜下來,“你的身子不好,白夜也不能坐在這里。”
看著藍琬一步步走近,金鈴子對君龍道:“小四,你能攔下蘊藍國主嗎?不讓他靠近,不讓他上來,不讓他礙著我!”
君龍飄身而下,停在藍琬面前。風從二人間吹過,一個玄衣飄然,一個藍裳輕蕩,一個溫潤如玉,一個驚世絕艷。藍琬看著君龍,已知對方的修為只在他之上,難怪能輕而易舉從蘊藍王宮里擄走白夜。
“放心,我不會害她的。”金鈴子微微笑,白夜卻顫得更厲害。
藍琬往前一步,君龍無聲動手。“砰”一聲響,二人交底一掌,君龍紋絲不動,藍琬卻后退一步。這一試探,藍琬便知他不是君龍對手。貞國何時出了如此強悍的宿將?只是這時藍琬沒有半分欣慰。他再次上前,掌若飛花,卻一一被君龍擋下。
“不要動手!不要同他打!”白夜高呼,她縱有千言萬語開解,可藍琬卻不理會。察覺到金鈴子走了一步,白夜立刻抓住金鈴子棉衣,“不要走!”
下方的二個男子纏斗,身邊的金鈴子異動,白夜一邊都阻止不了。金鈴子一個巧勁,掙脫了白夜,棉衣落下,輕輕蓋住白夜。金鈴子飛身躍起,躍升到高臺尖上,身形一晃,抱住了木桿。
君龍一直分神關注高臺,金鈴子搖晃之際,藍琬終于突破他的封鎖,但藍琬沒能上前,君龍反手一勾,又拉住了他。只見藍琬忽然靜了下來,一臉驚駭。君龍也停了手,他聽到自己心碎的聲音。
“小三!”君龍驚呼。他終于明白,金鈴子要他攔著藍琬,也要他離開她身側。
一道紫紅的血水順著臺柱往下流淌,金鈴子雙手破空,鮮血正是從她十指縫間流出。紅色的靈光很快籠罩了整座高臺,濃艷熾熱,仿佛要燒盡所有。
“其實我也很聰明的。”金鈴子對君龍笑道,“你看,我騙過了你,騙過了藍琬,連白夜都阻止不了我。”
她話音未落,城下的二個男子就飛身沖上前來,只是讓他們不敢相信的是,他們一接近高臺,就被紅光所阻。一股強勁的火靈如一堵嚴密的鐵墻將他們隔在外面。君龍還想奮力沖入,卻被藍琬拉住。
“不可去!會傷了她!”
君龍立時明白過來,被血咒重傷的金鈴子早無靈力可施,那猛烈的紅光是她的元神。他們若硬性闖入,便是直接攻擊金鈴子了。
君龍癱倒在紅光下,不祥的預感席卷心頭,而高臺上的白夜早在棉衣下雙手掩面。
只聽金鈴子悠悠道:“水影冰火,天下第一奇靈,可惜是硬造的。你們看,我還是紅的,傳承朱紅之脈,即便沒了神格,我還是朱雀王族。白夜啊,你也一樣。神格那東西沒了就沒了,誰都不能改變你利國王族的身份。”
血腥撲鼻,白夜不禁干嘔起來,棉衣滑落肩頭,露出她蒼白的面容。藍琬緊緊盯著她,能安穩地待在金鈴子的紅光中本身就是個奇跡。
“不要擔心,白夜。你會長命百歲的,你的孩子也會長命百歲的。據說玄君的一滴血就可延年益壽,我身上可有無數的玄君之血。只是我不是卜師,不會預言,所以就直接給你我的血了。”破空輕鳴兩聲,更多的鮮血流淌下來,落到白夜身上,染紅了她披身的棉衣,也染紅了她的臉頰。
“金鈴子!”藍琬又改稱她的小名,“你的好意我們心領了,你有傷在身,不要亂來!跟我回去吧!”
金鈴子攤開雙手,凝看自己破敗的恐怖雙手,破空強使,血水掩蓋下的彎長指甲畸形手骨,血肉猙獰白骨漸漸爆出。奇怪的是痛感那么微弱,不注意就感覺不到,甚至隨著血水的不斷涌出,她一年來愈見沉悶的胸腔暢快起來,身子也不再笨拙,開始輕盈。這感覺很像以前的翅膀,她漂浮空中,與風為伴,伴云繾綣。
恍惚片刻,金鈴子險些從臺上墜下,君龍驚呼出聲。
“沒事的!”金鈴子淺淺一笑,“小三,我沒那么不中用。不過就算我跌下來,你也接得住吧!”
君龍只恨她跌不下來。
金鈴子安靜地望了君龍片刻,這人待她極好,好得都有些傻了。她說什么他做什么,即便她要他干下十惡不赦的罪行估計也會照做,只是,她不會叫他的雙手再沾染血跡。
她一直瞞著他,卻最終沒能瞞過去。她的身體越來越差,仿佛有一只惡魔在她體內孳生作孽。惡魔越來越壯大,她的負擔也越來越重。這感覺確實很像懷孕,只是比懷孕更嚴重。她能覺出自己的生命正在一點一滴消亡,體力在減退,食欲根本就沒有,任何舉動都耗費精力,甚至連呼吸都困難。如果身邊沒有君龍,可能她早就完了。當君龍發現他的渾厚靈力卻對她無能為力,他只得由著她了。
現在看著他,金鈴子覺得他一點都不像玄苦。他有表情有生氣,他總慣著她一心想著她。他是極好的,樣樣都好。可是,就是太好了啊,太好了……
金鈴子收回目光,鮮血滴滴答答落下,打在白夜身旁。她知道她離死不遠,但她不想死在朱袈身旁,更不愿寂靜的消失。死前總要做些什么吧?青牙用慘敗的性命給她下了青龍血咒,而她想用自己混合朱雀、玄武的血給命運多舛的白夜祈福。
亨國民間流傳著一個神話——天命玄鳥,降而生亨,貞土芒芒,正域彼四方。這是個很離奇的神話,竟將朱雀一族與玄武一族聯系起來。說是玄鳥能帶給四國人們好運,可亨國沒有人明白,何為天降玄鳥,何為正域彼四方。
金鈴子相信她已找到了答案。藍琬跟她說過玄苦曾以滴血延了藍冕一年的壽,而玄苦當日為了救她,傾她無數血。她體內融會朱雀、玄武二國神族的破靈異血,而她正是出生亨國,奔波于貞國的唯一朱雀王族。沒有旁人比她更接近玄鳥神話,也許那就是真的。
藍琬與君龍看見,火紅如焰的光越來越亮,慢慢往上空升騰、凝聚。如夢似幻,美艷不可方物。金鈴子高高抬起頭,仰望天空。星星點點的火光,閃閃爍爍連接成巨大的朱雀之像,無數精致細密的羽毛搖曳,最終展開成一雙龐大的翅膀,幾乎籠罩了整座北門。
“白夜,我又有了翅膀!”金鈴子喃喃道,“這不是別人給的,這是我自己給的。”
“可以了……罷手吧……”白夜艱難地說。
金鈴子忽然笑了起來,清脆嬌美的笑聲聽在三人耳中凄楚不堪。天空明紅,藍琬和君龍看到北方的天空移來了雨。這便是金鈴子笑的原因。
雨很快瓢潑落下,打散了金鈴子上空的火紅朱雀,也削弱了她周身的紅光。金鈴子一邊笑著一邊望著,望著那人再次從水中神跡般現身。
仍然是一襲玄衣,面沉如水,只是頭發長了些許。仍然凝水化形,點足在城墻上。金鈴子癡癡地笑著,直到阿苦垂目。無人言語,白夜窩在棉衣里尤顫不休,藍琬默然行禮,而君龍只覺渾身僵硬、血脈冰凍。眼前就是他君氏祖祖輩輩想要推翻的神君,朱金鈴念念不忘的男人。那一張酷似自己的面容,那一身不染塵埃的形貌,誰也看不出的年齡,誰也看不懂的滄桑。
“我帶你去元宮!”阿苦平靜地道。
“你已經帶我去過了!”金鈴子笑出了淚。
“普天之下,只有青乙頤能救你。”
金鈴子只是笑。雨依然下著,紅光頑強地燃著。阿苦嘆了聲,衣袖一拂,雨戛然而止,紅光再次洶涌,被先前更猛。
他以靈力溫和阻止她燃燒元神,可再溫和的阻力都會帶給她傷害,此刻的金鈴子柔弱與堅強并存。
金鈴子笑著笑著,突然噴出一口血來。
“金鈴子!不可!”阿苦提高聲音。
“沒什么不可的……”喘了口氣,金鈴子雙腳牢牢勾住木桿,笑容消失后,取而代之的是一腔怨憤,“是你負我!非我負你!你欠我的永遠還不干凈,而我欠你的馬上全都還你!”若阿苦不來,金鈴子頭腦還能持有幾分清明,可一見到他,她就亂了情緒,整顆心被怨恨充塞。
“金鈴子!不要!”君龍這時才明白她要做什么,正在做什么。她體內有玄苦的血,流盡血液也就還清了,與玄苦再無干系。
只見一雙血淋淋的破空拉開距離,然后勇猛地沖向肩胛。阿苦身形微動,一道藍光疾射向金鈴子,但金鈴子的動作比他快,而他的靈力被紅光所阻,遲緩了一下,卻是加重了金鈴子的傷勢。這一刻,她的臉渾若透明,只火光左右晃過,帶了片紅還原透明,又帶了片紅還原透明。破空自殘肩胛,帶著血肉抽出,大股的血流汩汩,情景慘不忍睹。
阿苦凝固在紅光面前,他生平第一次感到了危機。他武力蓋世,他看穿俗世,他忍辱守志,他做的所有,呵護的一切,甚至他的命運將在今天改變。朱金鈴不是青牙,她比青牙單純,也比青牙更有才華,她并不邪惡,可她的選擇造成的危害將遠大于青牙。
仿佛應了阿苦的預感,他是知道金鈴子的紅光是她的元神,他拼著急傷她一下也沒能阻止她的自殘,但是小靈不清楚。在阿苦凝神之際,一直被他約束的小靈乘機沖了出去。
小靈的動作追風逐電,但在阿苦眼里卻是那么慢,慢到仿佛他的一生。小靈帶著一點藍光閃爍在金鈴子胸口,而后藍光迸裂成血光,如世間最純凈的紅花,瞬間綻放,急速凋零。
金鈴子一怔,她刺入胸腔的破空上掛著小靈二截身體。在她的破靈之血,破空十指間喪命的是靈蛇小靈。她驚愕地看見四國最強的神君慢慢單膝下跪,跪在一地的血泊里。
“小靈!小靈……”藍琬腳邊撲撲二聲,瑩藍的蘊藍之珠立時滾在血中。
阿苦伸出雙手,破空上的小靈緩緩倒退,帶著一灘血水游離在空中,就如它以往一貫的飛行方式。一團淡藍色水球在阿苦掌中成形,變成二段的小靈一游入水球中,水球就驟然變深,越來越藍,藍到發黑,直至漆黑,再看不見小靈。黑色球體倏忽消失,阿苦起身,默默凝望金鈴子。他造就了這位朱雀王族的雙靈修為,造就了她的破靈之血,但他也為自己和四國埋下了可怕的危機。
沉寂許久后,他沉聲道:“這是我的罪。朱金鈴,請你活下去。”
白夜倒吸一口冷氣,在場四人只有她完全明了阿苦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