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吃過晚飯,隔壁的思義叔叔就進來了,他叫父親過去商量點事,鄴海知道勝利的事肯定成了,他為好朋友的愛情馬上就能變成現實而感到十分的開心,妹妹見他一臉的笑容,悄悄的問了好幾次,他都沒說,這件事目前只能是個秘密,只有他和勝利兩個人知道,不能告訴任何人,哪怕是他至親至愛的妹妹也不行。
果不其然,晚上睡覺前,父親回來了,進門就跟他們說:“思義家的勝利在外面找了個對象,過幾天就準備結婚。”
家里的日子,雖然沒有學校里的緊張和熱鬧,卻也有一番非常的清閑和寧靜,剛回來的兩天到親坊鄰居家中串串門,家家笑臉相迎,著實令鄴海高興了一番,覺得自己真的長大了,但是天天如此,他的心里又感覺到空落落的,他不想過這種日子,他的心里還在惦記著自考,在家里,除了照顧母親以外,他幾乎把所有的時間都用在了學習上,刺骨的寒冷并沒有凍住他的手腳,他每天早晨依舊早早起床,坐在小凳上,認真的學習。
臘月二十六,是好朋友勝利結婚的日子,說什么他也要去參加,勝利這半年在外面打工,增長了不少見識,那天和他整整聊了一路,晚上兩個人又幾乎聊了一夜,勝利說他父親一聽彩霞懷孕,態度立馬就變了,從最初的堅決反對到現在的堅決支持,并且還讓他好好對待人家女娃娃,這事不能再拖,越拖越麻煩,第二天一早就到山集梁上準備了豐富的禮物,到彩霞家里去了。當然接下來的事進展的非常順利,一切按照農村結婚的風俗習慣,請了媒人,送了紅書,擇了吉日,收拾了新房,準備了菜水,叫來了親戚幫忙,緊鑼密鼓的開始籌備婚禮。勝利也是忙前忙后,在他父親的指揮下,為自己的婚事忙碌,父子倆從來沒有像這幾天一樣配合默契過,連他的母親整天都高興的合不攏嘴,為兒子的婚事忙碌,也許是普天下所有父母最愿意做的事了。
這天早晨吃過飯,鄴海就提上爸爸為他準備的禮物——一件紅綢緞被面子,走進了勝利家的大門。
勝利家里人很多,親朋好友出出進進,思義叔叔忙進忙出,對前來道喜的親戚們總是一番熱情而周到的款待,不屑細說。鄴海把禮物交給思義叔叔,寒喧了幾句,看看自己也幫不上什么忙,廚房里他又插不上手。所以就和鄉親們圍著火爐子看電視、喝茶、吃瓜子、吃喜糖。
圍著火爐,鄉親們你一句我一句的問鄴海,鄴海就給他們講金城的樓有多高,車有怎么怎么多,他們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嘴也大張著,怎么也想象不出三十多層高的樓到底有多高。
“你上去過嗎?”老光棍思穩老漢問道,思穩今年差不多快七十了,一輩子沒成家,沒兒沒女,一個人過了大半輩子,不管村子里誰家辦事,他都要去,而且逢人總喜歡講三國,今天不同了,鄴海成了談論的中心,畢竟在這樣一個小山村里,能夠到外地去讀書的人并不多,人們急切的想知道外面的世界到底怎么樣,再沒有人愿意聽思穩老漢講了大半輩子的三國,全把談論的中心集中到了鄴海跟前。
“他就是學蓋樓的,咋沒上去。”有人搶著說。
“我上去過,沒上到頂。”鄴海接著說。
……
從早上一直談到臨近中午,正在吃午飯時,思義突然停下夾菜的筷子,拍了一下大腿說:“我老糊涂了,怎么忘了寫對聯啊!”
“我來寫吧!”鄴海自告奮勇。
“唰!”大家的目光都聚到他的臉上,他的臉不覺微微有些發紅。
“趕緊去找紅紙,讓村里的大學生寫幾個字讓大家看看!”思義扔下筷子,飯也顧不上吃了,趕緊找出紅紙,自己站在桌子旁,比劃著裁開了。
鄴海趕緊扒拉了兩口飯,跑過去幫忙把紅紙裁好。
思義找來墨汁、毛筆,鄴海站在桌子旁,慢慢的調好毛筆,思義叔在桌子一頭用手按著紅紙,鄴海每寫完一個字,他便往上拉一小截,一堆小孩們站在桌子旁,踮起腳跟,伸長了脖子看。好像專為鄴海“助陣”似的。
“一世良緣同地久,百年佳偶共天長。”
不一會兒,一副對聯寫好了。
思義叔叔高興的點了點頭,微笑著說:“鄴海有出息了,再也不用我去到處求人了。”
接著鄴海又寫了幾副,思義叔叔說要給每間房子的門框上都貼,要滿院喜氣。
寫完后他又用剩余的紅紙剪了兩個大紅“喜”字,貼在新房子窗戶的玻璃上。思義叔叔連連點頭,其他的人把鄴海佩服的五體投地,這時,他的父親走過來,略帶自豪的責備他說:“寫得好著沒有,一會送親的人來了,別讓人家笑話。”
“有什么不好,你又不認得字,他比你強多啦!”思義叔叔對富堂說。
正在說話間,勝利穿戴整齊的掀起門簾進來了,黑西裝、白襯衣、紅領帶,顏色搭配的很鮮艷,但怎么看怎么也不像和他一起上學的那個勝利,平日里那個和他一起打彈工、和他一起抓螞蚱、和他一起用鐵絲套野兔子的勝利。其實勝利也就比他大半歲,他是七月份生的,勝利是正月里生的,是思義叔叔唯一的兒子,勝利兄弟姐妹四個,他年齡最小,有三個姐,大姐、二姐今天都來了,他大姐還帶來了她的女兒呢,他二姐的孩子剛過一周歲沒帶來,三姐正在金城“坐月子”呢。
勝利可能也覺得有些別扭,進來取了一個手提包,轉身就出去了。
吃過飯,迎親隊伍就出發了,其實女方家離勝利家也沒多遠,拐過前面那個山頭就到了。
院子里來了很多小孩。今天好玩的可多了,放鞭炮、吃糖果,東家串西家、西家串東家,反正東家、西家都熱熱鬧鬧的,在這個小山村,一家人辦喜事就好像是全村人辦喜事,家家戶戶都幫著招待親戚,滿村子皆喜氣洋洋。大人們都忙著應酬親戚呢,無暇顧及院子里這些“小親戚”,任他們鬧了個熱火朝天,不知為勝利家增添了多少喜氣。
下午三四點鐘,娶親的回來了。只見前面一輛黑色桑塔納坐著勝利和新娘,后面兩輛紅色面包車里擠滿了娶親的和送親的親戚,再后面一輛客貨車駕駛室也擠滿了娶親的和送親的親戚,車廂里裝著一臺29英寸大彩電,一臺縫紉機,一輛摩托車,再后面跟一輛三馬子裝了一件大衣柜,一件小衣柜和許多的印有“喜”字的棉被,來的車上全貼著大紅“喜”字,車前頭掛滿了“紅”。
“噼哩啪啦……”鞭炮聲亂響,新郎新娘后面跟一大堆搶喜糖的小孩,兩旁的親戚朋友抓了滿把的喜糖、花生向新人拋去,向新人祝福,一片歡聲笑語,久久不散。
熱鬧過后,新娘暫時進入新房休息,新郎出來時,拉上了房門,窗臺上早已爬滿了看“新媳婦”的孩子。早晨鄴海費盡心思剪的“喜”字早已經不知道讓誰家的小孩撕下來塞到更小的小孩嘴里去了,在一旁忙活的大人看見,跑過來兩巴掌打的孩子哭了半天,也無人理會。大家都在忙著道喜呢,你哭你自己哭去吧!哭了一會,也覺的沒意思,便不哭了又爬上窗臺看“新媳婦”去了,剛才的兩巴掌早就讓風吹走了。
等上房里吃完幾輪“酒席”,喝過幾輪“喜酒”,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
晚上,就近村子里的小伙子來了一大堆“鬧洞房”。思義叔叔拿了早已準備好的喜糖、花生,還有新新的一毛一毛的零錢,發給他們,讓他們好好鬧去吧!上房里,還圍著一堆人喝酒呢?
今天的事就到此結束,明天才是新娘新郎拜天地、拜父母、拜親戚朋友的日子。有的人家親戚、朋友多,一天拜不過來便改為兩天。好在勝利家親戚并不是太多,一天也就拜完了,親戚們的事到此也就結束,該回家了,等下一個親戚家結婚時再去“恭喜”。
第二天是給同村的叔叔、爺爺們道喜。第三天,回門,婚禮就算整個結束。
忽然,從“鬧洞房”的人群中鄴海看見初中的一個同學,他這才想起,初中畢業后他和勝利一樣去外地打工,沒有再繼續上學,但他怎么也沒想到今天也會來“鬧洞房”。
“軍強!”鄴海喊了一聲,他只顧著高興,可能一時半會還沒聽清是誰在叫他。
“軍強!”鄴海又喊了一聲,他這才聽清了,跑過來問:“你怎么也在這兒?”
“哈哈,我怎么在這兒,我還沒問你咋也在這兒呀?我的家就在隔壁,和勝利一起長大的。我給你說過,你忘了?”
“噢……”軍強長嘆了一聲。把時間拉回到前半年,軍強學習并不好,所以還沒等到中考就回家不念了,后來聽說上銀川打工去了。沒想到今天在這兒碰見,老同學見面,總有說不完的話。
“怎么樣,這半年不見,長高了”軍強說。
“還可以,就是離家遠,挺想家的,你呢?”鄴海問。
“我上半年在銀川待了三個月,沒活干,后面借了路費回家收小麥,收完后又到縣城磚瓦廠干了兩個月,實在苦的干不下去,就又回來了,一直在家待著,趙紅莉前幾天也結婚了,你怎么樣,沒像勝利一樣也找個小對象帶回來?”
“她結婚了!”鄴海驚的圓睜著雙眼,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是啊!她結婚了。”軍強說。
……
從勝利家出來,已經很晚了,整個山村籠罩在黑暗之中,刺骨的冷風迎面吹來,鄴海打了一個冷顫,他不知道和軍強還說了什么,但是趙紅莉結婚的消息就如同“三九”天的一聲響雷,徹底將他擊暈了,他感覺到天旋地轉,他不知道說什么才好,只覺得胸中有一股悶氣,無處發泄。他不知道趙紅莉這半年中都碰到了什么事,他不知道她這半年都在做什么,她送給他的日記本,他已經寫完了一半,但是他怎么也想不到,趙紅莉已經結婚了。
那夜,他徹夜未眠,勝利家的院子里,鬧洞房的人已經漸漸散去,小院又重新歸于寂靜,他推開家里虛掩著的大門,屋子里燈已經熄了,母親和妹妹已經休息,因為勝利結婚,他不能再住到勝利家里,于是就和父親在廚房用一張破門板勉強支了一張床,他一個人住,父親他們三個人擠在一張大炕上。他悄悄的走到廚房,推開門,他沒有拉燈,一屁股坐在床上,仰面躺倒,兩只手撐在頭下,腦子里感覺到暈暈乎乎,趙紅莉的身影一直浮現在他腦海里,久久揮之不去。他躺了好長一段時間,感覺沒有絲毫睡意,就又悄悄的從床上爬起來,裹了裹衣服,輕輕的推開院門,一個人到外面的山野里轉游。
寂靜的小山村,看不見一盞燈的光亮,滿眼全是黑色,只有頭頂上滿天的繁星在眨著眼睛,冷風吹打著樹梢,發出嗚嗚的嘶叫,聽起來叫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