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風雪中的塵安城(二)
- 大風縹緲錄
- 百年緘默
- 3270字
- 2017-10-29 19:30:00
穿過兩進院門,通過兩處崗哨查驗終于走到一處三層小樓下。
塵安城中只允許建兩層房舍,唯有皇城內可以出現三層樓宇,但是在塵安城唯獨三處院落允許出現三層小樓,上卿府就是其中一處。
一樓大廳也是燈火通明,繞過屏風,四名府卿分別伏在案前批復公文,見兩名值夜官領著驛卒匆匆趕來,明白有要事來報,但是四人抬頭看了一眼之后又低頭繼續批復手下的公文。
只是其中一人邊寫邊問了一句,顯然已是見怪不怪。
“是哪里的急報啊?”
“回大人的話,是子午嶺送來的加急奏報,昨天上午送到雍定城北驛站,紫色加急。”
驛卒走上兩步將信件遞上案桌,不料這位府卿放下手中的筆桿擺擺手示意拒絕。
“哎,這紫色加急的奏報不是我們府卿可以拆的,只能請今夜值守的兩位上卿來看,剛好今夜在樓上值守的是議典與議書兩位上卿,你且在這里等著。”
急促輕柔的腳步聲從樓梯那邊漸漸傳到樓上,接著是一陣安靜,大廳外的雪越來越小,風也漸漸息了。
只聽見大廳中另外三位府卿案桌上刷刷刷的筆墨聲連綿不絕,以及他們身旁噼噼啪啪燃燒著的火爐散發出雪夜里的溫暖。
塵安城今年的第一場雪來的分外準時,也終于在黎明前止住步伐,北墻外依然是風聲不息,一墻之隔的城中則沉睡在日出前最后的安靜中。
如同是一場酣暢淋漓的宿醉后醒來,魏定真再次睜開雙眼,身邊的景象令他有些吃驚。
屋內窗明幾凈,似乎是清晨朝陽初升的明媚,又似乎午后小憩完的慵懶,光線透過門窗上的彩色琉璃照進來變得柔和而絢麗,空氣中殘留著草木燃燒后略帶澀味的清香。
揉揉兩側太陽穴好讓自己清醒一點,魏定真支起身子左右環視。
看起來有些年頭的胡桃楸木桌子擺在正當中,四張同樣材質與年頭的凳子擺在桌子周圍,窗邊一鼎小火爐上細細溫著壺熱湯,像是雍定城普通官宦人家的布置,然而眼光一斜又看到墻角放的紫檀木衣柜。
能用紫檀木做家具的人不少,雍定城里偶然也能見到,但是做得起衣柜這樣大件家具的人,數遍北方十八府也不會超過一雙手指。
難道?
黑眸一轉,魏定真心中冒出一個大膽的猜測。
想要起身走向房門,雙腿卻綿軟無力險些躺倒在地,倔強的黑眸青年雙手撐在床邊努力不讓自己倒下,然后緩緩抬起一條腿輕輕舒展。
直至又能感受到力量回到了血肉與骨骼間,這才小心站直身體,張開雙手保持平衡,緩慢移動起來。
小心倒了碗熱湯,小口小口啜飲完畢頓時覺得五臟四肢舒徹許多,于是起身再次走出房門。
呼。
推開房門,撲面而來的是多年不曾體驗的寒冷,一露面就直接吹透整個人。
庭院中那小小的池塘被積雪包圍,就連其中假山也變成了一坨笨重的雪堆,唯獨露出一圈環繞假山的水面,能在九月末見到如此雪景的,除了京都塵安城外別無他處。
這里果真是塵安城。
可是這又是誰家的府邸呢?一個答案背后總會帶來另一個疑惑,這個世界就是這般無法捉摸。
倚在門框邊片刻也不曾見有人往來,自己身上還穿的是單薄的內衣,魏定真又步履維艱的回屋穿好放在床頭的衣物,然后出門走在安靜的府邸中。
穿過走廊門廊,眼前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七八名家丁正拿著掃把之類清理院中殘余積雪,又有幾名侍女捧著湯盆茶碟之類快步穿行在屋檐下。
“唉,這位姐姐留步。”
“少爺,您有什么吩咐?”
被喚住的綠衣侍女微微屈身停在這名陌生的青年身邊,但是能穿著老爺便服的人,肯定是府中的客人,八成是宿醉留在府中過夜的貴客。
“這里是誰家的府第?”
“咦?”這個問題讓這名侍女感到詫異,不過還是如實答道。
“這位少爺,此處是李府。”
“李府?哪個李府?”
魏定真遠離京都八年,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李府是哪位大人的府第。
綠衣侍女仰起頭盯著那雙陷入疑惑的黑眸一字一句說道,恭敬的語氣中洋溢著莫名的榮耀。
“這京都中,只有右柱國李將軍一個李府,哪里還有第二個李府?”
大風朝文官以上卿府為首,近二十年來總攬朝政,而武官則分為京都九營精銳、北方十八府府兵,還有江南三十六城府兵,盡數歸兩位柱國將軍節制,其中一人便是右柱國將軍李須拔,算起來身為雍定城執戈校尉的自己也是李將軍麾下。
吃了一驚的魏定真連忙朝大院深處遙遙一拱手,這才回過身來問起侍女。
“敢問李老將軍可否在府中,麻煩姐姐帶在下去拜見。”
無論多么桀驁的人,在這李府中都會露出熟悉的神色,對此綠衣侍女早已見怪不怪,便領著魏定真朝北廳而去。
經過一進院門,第二進庭院立刻窄小了許多,塵安城里達官貴戚無數,能擁有一處宅院就算是富足,而能有三進院落的人則必是國之重臣,擎天之柱才行。
綠衣侍女的腳步細碎平穩,走起來卻如清風拂地片刻不停,這讓剛剛恢復力氣的魏定真跟隨地有些艱難,每隔幾步就要快行幾下,兩人中間還是落下一小段距離。
穿過第三進院門,綠衣剛消失魏定真緊忙快步想追上,卻被院門中閃出一道白色身影迎頭撞進懷里,一聲黃鸝般清脆的驚呼從懷中發出,斜刺里沖出來的白衣之人與魏定真一起摔倒在地。
寒風吹了一夜的地面冰涼且堅硬,魏定真又剛剛蘇醒,虛弱無力還被人壓在身下,一時間連叫痛聲都發不出來。
壓在他身上的白衣人卻顯得有些心虛,慌亂中脫口而出。
“爹,你怎么這么早就……”
話音未落,白衣人卻看到身下穿著便服的人長著一張陌生面孔,眉眼中盡是疲倦,唯獨那雙看向自己的黑色眼眸,默默中仿佛在說著關于很遙遠很遙遠的故事。
“你是誰?怎么穿著我爹爹的衣服亂跑?翠兒?”
被喚作翠兒的綠衣侍女低頭扶起白衣之人,又費勁力氣想要把貴客扶起來奈何力有不逮。
魏定真卻愣愣看著眼前那張素凈中帶著幾分英氣的面龐神情恍惚。
一身白衣整齊有致,領口袖口都翻出毛茸茸的褐色皮毛,頭發挽成少年模樣,看起來像是一名十七八歲的俊秀子弟,但是修長沒有喉結的脖子還有眼神中天然無飾的一縷羞怯都清楚告訴別人,她是名姑娘。
“李小姐?”
多少年后,魏定真總是會在塵安城落雪之后的清晨想起初次見到一身少年打扮的白衣少女,那副畫面也許剩下的歲月里永遠不會再出現,就像流星劃過天穹,指尖停住雪花,第一縷春風叫醒塵滄運河里油油的水草,還有一只黃鸝在懷中清鳴。
今年塵安城的第一場雪已然停了,站在樓上望去,整座塵安城都裹在了平滑整齊的白色線條中,顯得安靜祥和。
整座京都剛剛蘇醒,而上卿府內院三樓的大廳中卻安靜的有些詭異。
紫色朝服朝冠是大風朝最普遍與最稀少的服飾。
北方十八府外官服飾以青白基調為主,而南方三十八城外官則以水藍基調為主,只有京都塵安城中任職的文官配有紫色基調的服飾。
從十八府三十八城派駐京都的府卿城卿,到九卿分管的眾多官員,林林總總加起來已經是千余人要穿紫色朝服朝冠,但是唯獨上卿府中九卿的朝服朝冠邊飾以兩線金邊以為尊貴。
一名略顯肥胖的金邊紫服上卿首先發言。
“我就不相信從子午嶺到京都之間北方十八府的府軍都是瞎子,就沒有一個府收到子午嶺的急報嗎?怎么過去三四天了也沒見哪個府的太守送來急報啊!”
另一名上卿撫著短須勸道:“我說蒙大人你別急著生氣,雖說你是議兵卿管理這十八府三十八城的軍屯練兵,可是那子午嶺開山之事也是一年前才開工的嘛,更何況子午嶺山高林密,現在又是十月初寒,千余人沿著子午嶺南下滄水河不被發現也不是不可能的。”
坐在首席的一位最年老的上卿捕捉到兩個關鍵信息,扶著案桌一角站了起來,其他幾位上卿立刻把目光投來。
“十月初寒,南下滄水,十月初寒,南下滄水,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啊黃大人。”
聽到短短八個字被首卿重復了兩遍,在座眾位上卿何等機敏,立時想起了京都說書人最喜歡講的關于武遠太祖東出子午嶺的故事。
茶樓中說書人的聲音抑揚頓挫,似乎將所有人的思緒拉向了那個亂世之末而英雄豪杰無數的傳奇故事中。
“草木本春寒,戰聲兮連城,塵埃騰四野,大風兮飛揚。且說那十月初寒之際,有三百人東出子午嶺,南下滄水河,當先一人身高七尺,劍眉英目,手中一柄柴刀曾大破八百虎狼……”
原本異常生氣的議兵卿蒙大人也立刻明白了首卿的意思。若是尋常流民,只需立時調令周邊府軍平亂即可,但是這千余人竟然效仿武遠太祖入主天下的歷史故道,這種事情決不能讓皇城中武遠太祖的子孫知道。
首卿眼光一掃,在右手最末的那位上卿身上略一停留又迅速滑過。
坐在右手最末的那名上卿是廳中最年輕的人,看起來摸約不到四十,雙目狹長,同為上卿中八位議卿里的一位,議吏卿,但是更加為所有人重視的是他父親的身份,正是大風朝如今的左柱國將軍白凌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