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華館中安靜如淵。
一大片人跪倒在大廳中,沒有一個人敢主動出聲,仿佛被凍在寒潭里的魚一樣死寂。
四名內侍首領齊齊守在偏殿門外,目光不斷從跪倒的眾人身上劃過。
每每在最前方的那名年輕禁軍身上,四名內侍首領的目光會頓上少許,又快速移開落在皇上身上。
內侍首領們都還記得這名年輕禁軍的面容與身份。
不到一個月前,就是他被氣呼呼的牛震押送至內書房的。
過不了多久,他又穿著太子府的服飾陪同太子殿下到內書房讀書。
中午時分,他跟隨影姑姑一起來到東華館,又一起離開。
現在,影姑姑躺在床榻之上生死未卜,還牽扯出刺客大案。
臨近歲末,本該是皇宮中籌備各項盛大節日的時候,偏偏接連發生令皇上震怒之事。
四名內侍首領的目光偶然撞在一起。
從彼此的目光中,都能看出飽含的擔憂,還有對于這名年輕禁軍的疑問。
此人怕不是災星吧?
門簾從內掀開,一身便裝的史太醫從偏殿出來,身后又跟出來幾名身著官服的太醫。
皇上立即起身迎向史太醫,握住史太醫的雙手關心道。
“情況如何了,史太醫,影姑姑她可好?”
“皇上洪福,影姑娘受利刃所傷失血過多,萬幸并未傷到內臟,只需靜養調理半月,即可康復。”
聽到史太醫如此肯定的話,跪倒殿內的眾人齊聲道。
“皇上洪福,皇上洪福,皇上洪福。”
如果影姑姑重傷難愈,皇宮內發生刺客之事,絕對會有一大批人頭落地。
而史太醫在太醫院幾十年,他如此肯定說,那影姑姑的傷一定能治好。
本來史太醫并不在宮中。
魏定真將影姑姑送來東華館時,值守宮中的幾名太醫很快將影姑姑的傷勢穩定住,可是影姑姑始終昏迷不醒。
幾名太醫無人敢答復皇上的問題,只好連夜,讓內侍拿著皇上的金牌去接史太醫入宮。
皇上登基兩年以來,這還是第一次在宵禁之后開啟宮門的。
“哼,洪福?”
皇上冷哼一聲,令跪倒眾人心頭又是一顫。
接著問起史太醫。
“有你這句話就好,影姑姑何時可以蘇醒,寡人現在可以去看她嗎?”
“皇上,影姑娘神志尚未清醒,您可以看看,只是她口中只會偶爾吐出幾個字,并不能聽到旁人的話,還有。”
史太醫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話不想被別人聽到。
皇上湊近史太醫身邊,低聲問。
“史太醫還有什么話,但說無妨。”
“還有,影姑娘在昏迷中似乎一直在念叨一個名字。”
“什么名字?”
皇上心中一緊,那個人的名字已經有幾十年沒被人提起了。
沖史太醫擺擺手,示意他湊到自己耳邊說話。
史太醫見皇上如此舉動,作為皇宮里待了幾十年的老人,關于影姑娘的身份也有耳聞。
因此湊到皇上耳邊低聲道。
“影姑娘似乎在念叨著一個名字,棣棣。”
“棣棣?”
皇上楞了一下,這個名字從來沒有聽說過。
又仔細念叨兩遍,忽然回頭看了一眼跪在最前方的那名年輕禁軍,這才恍然大悟。
影姑姑說的是弟弟,而不是棣棣。
被史太醫誤會成名字也好,省的今日東華館的消息傳出去,讓某些人多想。
“史太醫你在此稍等片刻,寡人先去看一下影姑姑。”
說完皇上又低頭沖身后說了一句。
“魏定真,你隨寡人進來。”
魏定真聞言,起身低著頭,跟隨皇上進入偏殿之內。
偏殿中只有四名宮女在一旁服侍著,空氣中還彌漫著草藥的味道。
“你們四個先出去,在門外候著。”
“遵旨。”
魏定真并不知道皇上為何屏退所有人,單單留下自己在這里。
不過此事因自己而起,又是自己抱著影姑姑來東華館的,無論出現任何情況都不會覺得意外。
魏定真悄悄斜著眼睛往床上望去。
一臉蒼白的影姑姑正閉目躺在床榻上,屋內溫暖如春,因而影姑姑身上只蓋著一層薄薄的錦被。
忽然聽到影姑姑含糊不清的念叨著。
“弟弟,弟弟,你回來了。”
再次聽到影姑姑喊弟弟,魏定真心如刀絞一般。
不久之前,還以為兩人就此陰陽相隔,再也聽不到她的聲音了。
雖然兩人相識還不到一天,可是面對影姑姑的熱情,魏定真總有一種莫名熟悉的感覺,仿佛一對老友終于相見。
只是萬萬沒有想到,自己隨口胡謅的刺客,竟然真的出現在西華殿,還將影姑姑重傷。
魏定真并不清楚,為何刺客會出現在西華殿。
細想起來,應該是因為自己闖入大風閣,導致刺客從西苑逃走,慌亂中誤入西華殿傷了影姑姑。
影姑姑遇刺完全是由自己引起的。
“哥哥,哥哥你快走。”
昏迷中的影姑姑又含含糊糊說出一句話。
屋中只有三人,因而這句話雖然含糊,卻能夠分辨出話的意思。
聽到哥哥兩個字,皇上眉頭一皺,側耳想要聽影姑姑還會說什么話。
然而影姑姑再也沒有提哥哥這兩個字,只是偶爾喊一聲弟弟你回來了。
皇上招手示意魏定真近前,讓他也坐到床邊。
“你,喊幾聲影姑姑看她能聽到不。”
魏定真依言而行,低頭輕聲喊了幾句影姑姑。
可是影姑姑對此并無回應。
皇上沉思片刻,又命令道。
“你喊幾聲姐姐,看她能否聽見。”
魏定真不解皇上如此舉動,但依然照做。
整個天下又有誰敢質疑皇上的話呢?
“姐姐,我在這里呢,姐姐,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弟弟你回來了,弟弟,好冷。”
影姑姑似乎真的聽到了魏定真的話,眉毛動了幾下。
皇上擰著眉頭再次命令。
“你問她,哥哥去哪里了。”
魏定真遲疑一下,皇上姑姑的哥哥,那應該就是先帝了吧。
他低頭沖影姐姐依樣問到。
“姐姐,哥哥去哪里了?”
“哥哥他走了,走了很遠,不要再回來了。”
說完影姑姑似乎夢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雙手在被子里來回抽動,卻因為身體虛弱,連被子也掀不起來。
看到影姑姑表現出如此害怕的舉動,一定是先帝曾經遭遇了某件事情。
不過皇宮之內波譎云詭,涉及先帝的事,一不小心就要人頭落地,根本不是自己能插手的。
魏定真不忍再為難下去。
“皇上,影姑姑她重傷未醒,卑職還是在殿外等候吧。”
皇上也知道,想要得到那件事情的答案絕非如此容易,擺手示意魏定真退下。
片刻之后,皇上才從偏殿走出,讓四名宮女進屋服侍影姑姑。
又吩咐史太醫。
“今夜就勞煩史太醫,住在東華館內照料影姑姑了。”
命一名內侍首領,將眾太醫引至另一處偏殿中休息。
皇上這才對跪在殿內幾個時辰的眾人說。
“蒙統領。”
“卑職在。”
“今夜你值守東華館各處,徹查刺客入宮路線。”
“遵旨。”
“劉統領。”
“卑職在。”
“你帶人將西華殿團團包圍,查清刺客身份。”
“遵旨。”
“魏定真。”
魏定真一愣神,連忙答道。
“卑職在。”
“你隨寡人一同到西華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