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煙升騰而起,懸在李一利頭頂。
好似一只黑色巨掌懸在半空,隨時都會落下一片風刀雨劍,給李府帶來一場災難。
“老爺,這火太大了,馬廄里剛存滿草料,被人澆了油根本撲不滅。”
管家回身對身旁李一利嘆氣道,眼中盡是絕望。
李一利又何嘗不知。
這一把火燒的甚是巧妙,如果真是有人縱火,那縱火之人肯定蓄謀已久。
選在雪后放火,本來就是府中最放松的時候。
再加上馬廄里儲存好過冬的草料。
堆滿了干燥草料的馬廄,一旦著起火來,那就是一堆上好的燃料,火勢根本無法控制。
又有白老將軍確認,這是有人澆油縱火。
目前來說,最好的消息,就是李府中沒有人受傷,火勢也沒有蔓延到其他地方。
一揮手,李一利也嘆氣道。
“讓他們都放下吧,這火是撲不滅的,你派人在這里看著,等油燃盡了再處置。”
緩緩走回前廳,一路上李一利都在思索。
究竟是什么人敢這樣明目張膽的在堂堂李府中縱火?
且不說自己是京都副指揮使,在魏嵩被革職后,手中掌管兩萬禁軍,更抓著整座塵安城的防衛。
這樣的做法,無異于強盜沖進官府里打劫,即使是膽大包天的江洋大盜,也不敢如此妄為。
難道是沖著父親來的嗎?
堂堂大風朝右柱國將軍,可以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數遍整座大風朝,能夠與父親平起平坐的,也就兩個半。
一個左柱國將軍白凌業,一個上卿府九卿之首的劉文山。
剩下半個,就是與皇上影子一樣的,天工館館營使牛震。
可是李府中燃起一場大火,對父親這位右柱國將軍來說,也不會造成任何影響呀?
邁進前廳,李一利拱手道謝。
“寒舍意外走水,驚擾了白老將軍,實在是罪過罪過。”
“世侄不必多禮,這火,怕一時半刻撲不滅吧?”
老人親自上前迎接李一利,關切中對結局已經早有預料。
李一利也不隱瞞,如是說道。
“人力難及,杯水車薪而已,沒有禍及別院,已經是萬幸了。”
“沒有傷到人,自然已是不幸中的大幸,老夫有句話還是要提醒下世侄。”
老人直視李一利,眼中仿佛已經有了一個答案。
李一利見狀,沖周圍一擺手。
廳中的禁軍與家丁紛紛退出廳門,整座前廳中只剩下老人與李一利兩人。
“白老將軍請講。”
“這場火必是有人縱火無疑,老夫敢斷定,這人是沖著世侄你來的。”
李一利不解為何老人這般肯定,虛心請教起來。
“還請老將軍指點。”
“對于我和李須拔來說,無論李府還是老夫的白府,起火只會是好事而非壞事。”
老人這句解釋,更讓李一利摸不著頭腦。
難道柱國將軍府中起火會是一件好事嗎?
老人又留下一句話,便拱手而別。
“那匹御馬可好?”
李一利站在火光漸熄的馬廄旁,望著黑漆漆一片殘垣斷柱,眼光閃爍不定。
管家領著幾名馬廄的馬夫前來稟報。
“老爺,二十余匹馬,除了夫人出門帶走的,其他,都沒了。”
“那匹御馬呢?”
即使沒有馬夫的回答,李一利也能看到答案。
灰燼中躺著一二十匹被燒焦的馬尸。
按照常理,著火之后,受驚的馬匹至少還能掙脫燒毀的欄桿,無論如何也能跑出來幾匹。
像這樣無一幸存的結局,顯然縱火之人的目的,絕不是單單引起一場大火,就是為了燒死所有的馬匹。
李府自望樓之上。
白發的右柱國將軍,一掌按在椅子扶手上,再次確認。
“御馬沒了?”
“沒了,爹。”
李一利看著自己派人通知,從城外大營匆匆趕回的父親,把心中所有疑惑都問了出來。
到底是什么人膽敢到李府縱火?
這場火到底是沖著父親來的,還是沖著自己來的?
為什么白凌業說對于柱國將軍府而言,起火是件好事?
皇上賜給父親的御馬沒了,為什么會影響到自己?
李須拔抬頭,目光落在李一利身上的黑色輕甲,口中吐出一個名字。
“魏嵩啊,魏嵩。”
提及這個名字,李一利恍然大悟。
魏嵩作為自己前任上司,在此之前牢牢壓自己一頭。
但同時,魏嵩也像是一棵大樹,替身為副職的自己擋風遮雨。
若是從前,不管哪家官員府邸被人縱火,首當其沖的肯定是魏嵩,怎么也算不到自己這名副指揮使身上。
如今魏嵩被革職才兩天,指揮使衙門所有公務全都壓在自己肩上。
這場大火,又是在自家李府中發生,還燒死了皇上賜的御馬。
李一利一手按在胸前的鎧甲上,說。
“是為了京都指揮使這個位子啊!”
皇城東華館內。
肥碩的館營使,正圍著偏殿里的一張桌子忙碌。
仔細查看好一會之后,牛震小心翼翼從銅馬腹中取出一片銅片。
對背著手,在偏殿中不耐煩的踱著步的帝王,滿臉諂笑道。
“皇上,是有張銅片擋住了煙道,臣已經取了出來,這下應該修好了。”
“牛震你且試試。”
“微臣遵命。”
只見肥碩的身軀小心地在桌前又忙碌起來。
咔嗒。
掀開銅馬身側的機關,又提起一只油壺將燈油緩緩注入。
雙手小心捏著馬尾,來回擺動一番。
最后才取來一支竹簽,從一旁燈盞上引火入馬腹。
黃豆大小的燭火在銅馬腹中燃起,慢慢變得越來越旺盛。
可惜在寬敞明亮的偏殿中,始終只能照亮桌子上的一小塊地方。
馬尾也隨著燈火的燃燒而緩緩擺動起來。
帝王也停下腳步,立在銅馬邊耐心等待起來。
“一,二,三……”
溫暖如春的東華館中,館營使牛震心中,也隨著帝王的聲音默默數著。
“……十,十一,十二,叫。”
嘶。
馬首口中終于噴出一陣煙氣,伴隨著嘶鳴聲回蕩在東華館內。
侍立在偏殿內的四名內侍也不由松了一口氣。
這盞銅馬鳴燈莫名其妙壞了以后,皇上就一直陰著臉在殿內走來走去。
內侍們不敢說一句話,擔心雷霆之怒從天而降,整座東華館內都彌漫著緊張的氣氛。
帝王一手拍在垂手立在身邊的牛震的肩膀,一邊欣慰道。
“還是你牛震最懂事,能讓朕寬心,說吧,想要朕賞你什么?”
“替皇上分憂,是微臣職責所在,微臣哪敢還有什么非分要求,倒是有件事情要稟報皇上。”
“什么事?說吧。”
帝王盯著緩緩擺動的馬尾,心不在焉道。
牛震看了看殿內的四名內侍,都是可靠之人,仍然壓低聲音說道。
“皇上,不久前李府突然燃起大火,據悉,是有人澆油縱火引起。”
“嗯,李柱國無事吧?這事自然有李一利去追查。”
嘶。
又一陣嘶鳴聲響起,穿過東華館的窗戶,混入皇城宮殿間如絲如縷的風中飄蕩著。
無論是皇城內巡邏的禁軍侍衛,還是聳著肩膀挨著墻角走路的內侍。
都以為,今天不過是帝王在東華館中,自娛自樂的普通一天。
牛震的聲音變得細如蚊蠅,只有他跟身邊的皇上能聽見。
“皇上,魏府那個公子被太子的人接到府中去了,此事牽扯太子殿下,微臣不敢有瞞,特意來請皇上定奪。”
“太子怎么會插手?”
“微臣也不是很清楚,本來牛賁是把魏定真扣押在指揮使衙門,不料來了個太子府主簿,說是太子殿下請魏定真到府上,就從牛賁手里把人搶走了。”
“嗯?”
帝王扭頭瞥了一眼牛震,又盯著緩緩擺動的馬尾,似乎無動于衷。
牛震彎著腰,身子湊得更近,肥大的腦袋幾乎放在了桌子上。
這才聽到帝王口中輕飄飄落下的話。
“太子年幼,不可能知道那枚銅扣的消息,無論如何,魏嵩的那個兒子,不能落到白府。”
“微臣遵命。”
“還有。”帝王凝視著銅馬鳴燈的目光里閃過一絲決然。
對牛震這名心腹說出了最重要的命令。
“查清楚銅扣到底從何而來,那個人,到底在哪?”
來到太子府,魏定真卻并未見到太子本人。
李可依興高采烈的落座,招手指揮起書生郭羽來。
“唉,咱們先聽一段你說的那個‘大圣臨淵遇仙子’,你快去讓說書的準備一下這就開始。”
“等一下,郭先生,不是說殿下請我來的嗎?怎么不見太子殿下呢?”
正說話間,廳外家丁已經前來通報。
“郭主簿,殿下回來了。”
郭羽沖兩人拱手致歉,掀開簾子去迎接太子回府。
魏定真緊隨其后,也出門去迎接太子殿下。
李可依眼看魏定真丟下自己一個人,似乎并不太愿意理會自己的樣子,心中又是氣憤,又是委屈。
自己一番好意來找他,還想辦法幫他從牛賁手里脫身,又跟著他眼巴巴的回到太子府。
可以說,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出來自己今天來回折騰,都是為了救魏定真一個人。
啪。
一只果盤被李可依揮手掃落在地,盤中的瓜果四處滾落。
可是少女心中受到的莫名的委屈,怎么也得不到發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