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可依擔心,會被魏定真從正面一眼瞧出自己身份。
因此她端著茶碗刻意含糊聲音,也不曾與這名魏府公子對視。
弟弟魏定仁從未見過太子,只能從服飾上確認,眼前這名說話清脆的少年就是當今太子殿下。
侍立的書生郭羽,則被李可依再三警告過,不許暴露她的身份。
真正的太子,卻在皇城的東華館中與四名上卿斗智。
至于真正的魏府大公子魏定真呢?
指揮使衙門位于塵安城正中以西。
北距皇城數百步,西距上卿府也不過片刻功夫,衙門不大,也門庭冷落。
魏定真坐在椅子上四下張望。
這是間窄小的石屋,原本地基就不大,四壁都是碩大的石塊壘砌。
縫隙間用黏土與糯米汁固定,使得整座石屋,渾如一塊掏空的巨石。
對于指揮使衙門,魏定真并不陌生,八年前自己就來過多次。
雖說京都指揮使統領塵安城三萬禁軍,可是一部分禁軍在城中巡邏守衛,其余的禁軍則駐守在東門外的大營里,沒有調令是不得入城的。
單獨設立在城中的指揮使衙門,并不大。
除了三間文官處理公務的房間經常有人,最大的一所大堂極少開放,常年只有幾名站崗禁軍。
多數被抓進指揮使衙門的人,都直接被丟進兩側小石屋中審問。
小石屋窄小而堅固,常年陰森潮濕,在其中被關上一夜就會像發霉了一樣。
到了塵安城的冬季,小石屋里則冰冷異常,除了沒有寒風外,頭上腳下四壁全都是比冰塊還要冰冷的石頭。
基本上,每間小石屋中都非常安靜。
倒不是說石屋里空無一人,僅僅是忍受著冰冷潮濕的人縮成一團取暖時,完全沒有力氣再發出任何哭喊。
天工館中,一名身披明黃色披風的親衛急匆匆進入后院。
“大人,牛頭領已經將嫌犯帶至指揮使衙門,等候大人前去問話?!?
“那李一利回到衙門了嗎?”
肥碩館營使打著哈欠問。
本就有點受風寒,又一夜未眠,整整一晚上一邊盯著工匠們修復木器,一邊指揮牛賁和禁軍全城搜捕。
“大人,剛才在指揮使衙門并沒有見到李副指揮使?!?
“嗯,知道了。”館營使牛震靠在椅背上擺擺手,看起來要睡過去一樣,“去告訴牛賁,李一利回衙門了再來喊我,折騰這一宿,我先睡一會?!?
親衛得令,立刻出了天工館上馬朝指揮使衙門飛奔。
躺在椅子上的肥碩身軀,口中迷迷糊糊念叨著。
“指揮使衙門的小石屋,聽說了好些年,一會再去見識見識?!?
魏定真不由感嘆:“指揮使衙門的小石屋,名不虛傳?!?
一邊烤著腳邊火盆,魏定真一邊想著,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算是幸運還是不幸。
迎著火盆一側的身體暖洋洋的,背對著火盆一側的身體則一片冰冷。
“大公子,這小石屋里最多就備了一個火盆,也沒有熱茶什么的候著,你就暫時委屈一下。”
說話的是一名校尉模樣的禁軍,一臉歉意的看著坐在小石屋中的魏府公子。
“這位校尉大哥不知道怎么稱呼?你怎么認識我?”
“小姓潘,潘皮皮,說起來大公子可能還不知道,大前夜就是我在南偏門把你接入城的?!?
這幾天來,魏定真一直沒有機會去找李老將軍問清楚,自己是如何出現在李府中的。
前天早晨也是從侍女口中得知,自己是被李一利半夜帶回李府。
但是自己又如何遇到李一利,如何回到京都塵安城,如何穿越東林嶺到京都數千里路程,這些都是謎。
想不到,卻在指揮使衙門遇到能夠解開謎底的人,這讓魏定真意外之余也有些驚喜。
“潘大哥,是你把我接入城的?你可見到是誰送我回來的嗎?”
“沒,沒人送你回來呀?!?
潘校尉被魏大公子一番話問的有點懵,一五一十將那個風雪夜中,如何發現來人,如何照顧,如何請來李一利。
一直說到史太醫被連夜請來確認魏定真身份,又被李一利的馬車,帶回李府中去照顧。
聽完這一切,不僅沒有解開魏定真心中的謎團,反而讓這件事情變得越發撲朔迷離。
“那匹馬呢?潘大哥,馱我回來的那匹馬現在在哪里?”
“也被李指揮使一起帶走了,應該是帶回府中了吧。”
又是李府。
魏定真心中暗暗思索,看來一定還要再去趟李府才行。
對于那名傀儡壯漢,自己手中沒有任何線索,唯一可能查到線索的,就是那匹無緣無故馱自己回來的馬。
看起來李老將軍跟李一利,完全不知道傀儡壯漢這種事情的存在。
整座塵安城中,只有天工館的指揮使牛震,跟那個親衛頭領牛賁最可疑。
牛震絕對不是看起來那樣無能諂媚之輩,牛賁也不是一名五大三粗的莽撞親衛,他們一定有另外一副面孔,隱藏在天工館的秘密背后。
還有史太醫,對于八年前僅有一面之緣的自己,竟然能記得如此清晰,單單用記憶力超群也很難說得通。
而且父親幾個月來服用的,一直都是史太醫開的藥方,那份必須有史太醫蓋章才能抓藥的藥方,也存有疑點。
忽然魏定真心中一驚,想到一個問題。
天工館借著指揮使衙門的名頭,把自己困在這窄小寒冷的石屋中,要找自己問話的牛震跟李一利卻遲遲不肯露面。
難道牛震跟牛賁發現自己在調查?
借李一利的手把自己羈押,然后天工館就能夠從容的抹去,所有可能被自己發現的線索。
也許,牛賁根本就沒有認出,昨夜是自己潛入的天工館。
僅僅是發現有人潛入天工館,讓牛震跟牛賁擔心被人調查,于是打著搜捕幌子,其實是在抹平一切線索。
“潘大哥,李一利指揮使在嗎?”魏定真憂心忡忡,打聽起來。
“不是天工館的人說,奉指揮使跟館營使的命令要找我來問話,怎么天工館的人也不見了,指揮使也沒來?”
“大公子我也不清楚呀,李指揮使昨晚就來了一趟,然后帶著幾個人就去了城外兵營說是調兵,我也是昨天才從南偏門調到衙門這里值守,還沒見到李指揮使回來?!?
果然,所謂的請來問話只是個幌子,真正的原因是要把自己困在這里。
可是自己現在不過是區區平民,又用什么辦法才能離開這禁軍把守的指揮使衙門呢?
牛賁傳的是李一利跟牛震的命令。
潘皮皮一個校尉,最多讓自己在小石屋里不會忍受饑寒,沒有李一利的命令,仍不敢私自放人。
咔嚓。
李可依一驚,手中茶碗頹然落地。
“什么?魏大哥被天工館的人抓走了?”
“殿下,是天工館的親衛頭領牛賁把我哥帶走的,只說是奉了副指揮使跟館營使的命令,帶到哪里卻沒有說?!?
弟弟還不知道,眼前的這位紫服的少年太子,其實是一名少女假扮。
更不可能知道,這名膽敢在太子府假扮太子的少女,就是前天跟哥哥魏定真一起沖撞天工館,被親衛頭領牛賁抓到的同伴。
“又是天工館,又是牛賁。”
李可依急著起身去找父親。
那副指揮使李一利就是自己爹爹,天工館的人再囂張跋扈,在指揮使衙門里肯定還要看自己爹爹的臉色。
一心掛念著黑眸青年的少女,卻忘記剛剛被自己跌碎在地的茶碗。
“小姐小心。”
書生郭羽顧不得身份尊卑,連忙伸手拉住李可依。
一手攔在胸前,一手扶住肩膀。
“啊。”
啪。
跌坐在椅子上的李可依,隨手一巴掌扇在書生臉上,又雙手抱胸護住胸口。
小姐?
弟弟見書生郭羽竟然,稱呼穿著太子服飾的少年為小姐,又聽到一聲少女嬌斥。
這才發現,眼前這名太子殿下,其實是一名少女假扮的。
太子尚未大婚,太子府哪里來的小姐?
難道是哪位公主在太子府頑皮?
書生郭羽明白自己慌忙中唐突了李小姐,連忙附身賠罪。
“小子一時情急,還望小姐恕罪。”
腳下散落著破碎的瓷器碎屑,李可依回過神來,知道這清瘦書生剛才是救了自己。
只是一個小小的太子府主簿,打一巴掌也就打了,就算自己平白打他一巴掌,他也不敢對自己怎么樣。
少女臉皮本來就薄,被陌生男子手臂碰到胸口,即使是甚少受到那些繁瑣禮數管教的李老將軍孫女,也說不出自己弄錯的話。
只能將錯就錯,冷哼一聲,把這件變故略過。
“我這就去指揮使衙門看看,那個牛賁,憑什么想抓人就抓人。”
望著太子府偏廳中發生的一系列變故,弟弟魏定仁也是目瞪口呆,不知道眼前到底是什么狀況。
“郭先生,這是什么回事?是哪家公主?還是?”
“唉,不提也罷?!?
書生郭羽搖搖頭。
看著紫服少女消失的廳門,書生郭羽轉而問起魏定真的情況。
“魏兄弟不要著急,殿下他剛好被招入宮,你先說說魏大哥到底是什么回事?雖然魏兄弟二人還未到太子府來,現在也算半個太子府的人,有殿下在,不會讓天工館為難魏大哥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