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可是京都副指揮使李一利李大人嗎?”魏定真一句話說出來,聲音卻是婉轉起伏。
站在門外的四名親衛也聽出來,這黑眸青年語氣里的促狹之意。
畢竟這魏府可是京都指揮使魏嵩的府邸,魏嵩前天被皇上革職,今天就被指揮使衙門找上門來,放在任何人身上都難免有些不服氣。
“正是,還望魏公子配合。”
牛賁毫不在意黑眸青年陰陽怪氣的語調。
他只是天工館的親衛頭領,指揮使衙門的人跟他沒有一點關系,就算有人當他面罵李一利,他最多也就是記下姓名樣貌交給指揮使衙門即可。
“那咱們走吧,牛頭領,今天不會還是坐馬車吧?這種天氣坐五面透風的馬車可真是冷。”
五面透風的馬車,不就是平板車嘛。
牛賁忍住脾氣,想不到這黑眸青年到這種時候,還有膽量調侃前天的事。
“兩位大人等不急,所以備好了快馬,魏公子要是喜歡坐馬車,改天牛某再來請你坐馬車就是了。”
馬車兩字牛賁刻意拉長聲調。
聽在魏定真耳中自然明白這馬車,肯定還是五面透風的馬車。
當下大笑兩聲,魏定真仍然以主人的姿態道。
“那就不留牛頭領喝茶了,請帶路。忠管家,定仁,我去去就回,你們好好照顧爹。”
去去就回,被天工館找上門來的,哪里會有去去就回這么簡單。
弟弟心中料定,今天怕不會是去去就回的事情。
自己就在雍定城做了兩年天工館侍衛,非常清楚天工館如何行事。
能讓牛震身邊寸步不離的親衛頭領,親自帶人來請的事情,絕對不會隨隨便便就了結,至少在驚動皇上之前會被搞得滿城風雨。
唯一能讓天工館罷手的人,就是皇上,也只有皇上。
駕,駕。
大門外馬蹄聲遠去,弟弟立刻握住忠管家的手叮囑起來。
“忠叔,今天的事你先不要告訴爹,我這就去找人打聽,爹要是問起來,你就說我哥喝醉了還沒醒,我出門買藥去了,一切等我回來再商量。”
安排妥當后,弟弟回屋找出一身新衣服換好,又看看放在衣柜中的那包天工館服飾,摸出那枚精巧的銅牌。
咔噠。
輕輕一按銅牌側面的銅釘,銅牌表面裂開,弟弟手指撫過里面露出的,周邊裝飾著繁復花紋的光滑銅字——“天工館”,在銅字四角又裝飾了四個較小的光滑銅字——“臨、都、雍、定”,正是雍定城天工館的通行令牌。
想了想,弟弟將銅牌塞進懷中,徑直出了魏府大門往東北方向而去。
“小姐,小姐,老爺他不在書房,小姐……”
李可依不理會身后追來的三四名侍女勸阻,一把推開李府書房的房門。
書房中果然沒有人。
“咦,今天不上朝,也沒在練劍,書房又沒人,難道又是在爺爺那里?”
一邊點頭一邊在書房中來回踱步,眼神還四下里亂轉,李可依心中擔心的卻是爹爹故意躲著自己。
昨天去找爺爺,被父親安排的禁軍攔在門外,一直到晚上才看到有個瘦瘦的布衣書生從爺爺院子里走出來。
能夠被爺爺和父親同時接待的人,除了皇上外,李可依想破頭也想不出第二個人來。
再聯想到昨晚,爺爺早早就睡了,父親卻一個人回到書房看書,晚飯也是叫侍女直接送到書房來的。
今早又四處找不到父親,以李可依能夠想到的解釋,就只有一種。
爺爺生病了。
“不行,我要去看爺爺。”
李可依掉頭就往外跑,忽然覺得有一雙手搭在自己雙肩,一股柔和而充沛的力量,將自己牽引進一個溫暖的懷抱里。
有個溫潤的下巴,抵在李可依微微抬起的倔強額頭上,把她天性中那份倔強,慢慢融化成一聲如貓兒般的低吟。
“娘,你怎么來了呢。”
“娘來找我家李小將軍呀,看看她是不是又偷偷拿了爺爺的腰刀,跟做賊似得往外面跑。”
李可依雙手環在婦人腰間,把臉埋在馥郁溫香的懷中左右摩擦,感受著母親身上散發的,令人放松平和的氣息。
一只手攏過李可依耳畔凌亂的發絲。
指尖沿著她側臉的輪廓滑落,最后捏住下巴,將那張乖巧的小臉捧起來。
“這么早跑來找你爹,是不是又打什么鬼主意呀?”
“才沒有呢,娘。”
李可依全身放松,整個人的重量都掛在婦人身上。
眼珠子滴溜溜轉個不停,心中又記起來剛才自己的猜想,連忙問起來。
“娘親,爺爺不是不是病了呀,昨天有個穿布衣的來找爺爺,從早飯后一直待到晚上才走的,爹爹為啥不請太醫來呢?”
“傻孩子你都是聽誰說的,是不是又有哪個不懂事的小丫頭亂嚼舌頭根子。”
婦人目光一挑,左右看去。
跟在門外的侍女們紛紛低下頭,口中稱著。
“夫人,奴婢們沒有說過。”
“老爺跟太老爺的事,奴婢們不敢亂說的夫人。”
李可依知道母親對待自己溫柔體貼。
可她也明白,母親她一個人能把李府上上下下打理的井井有條,絕對不是因為溫柔體貼。
于是把自己所見所知都說了出來。
“我昨天去找爺爺,結果被爹爹的禁軍攔在外面,我就隔一會去一趟,隔一會去一趟,一直等到晚上才看到,有個穿布衣的書生從爺爺院子走出來,我就想是不是爹爹從外面請的江湖郎中,又怕被別人知道,才搞的這么神神秘秘。”
婦人聽到這里,摟著李可依緩緩朝外走去,眼神從身邊的侍女們身上齊齊掃過。
侍女們紛紛低著頭候在一旁,好似木雕石刻一樣沒有聽到任何東西。
“可依你別瞎猜,你爺爺今天一大早就出城去兵營巡視了,要是病了的話怎么還能騎馬呢?”
婦人一席話打消了李可依的推測。
李可依放下心來,剛要問父親的事,母親就已經說到了。
“你爹昨天晚上就出去了,衙門里有急事,我一會派個丫頭去衙門看看他幾時回來,忙活著一整晚也該回來歇息了。”
“城里出什么大事了,能讓爹他忙整整一晚上,難道……”
“你這孩子,你爹衙門里的公務那么多,又要管著皇城守衛,又要管著京都城防巡邏,還要管著手底下幾萬禁軍,你一個小孩子就不要瞎猜了。”
被母親截住話頭,李可依還是不甘心。
父親衙門里忙什么公務,她肯定不擔心,她只是要找個理由去跟爹爹求情,能減少自己的禁足時間。
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去求爺爺出面,可是爺爺這幾天不知道為啥,忙的自己見不到。
或者想辦法去求父親也行,莫名間父親也突然多了許多事情,白天黑夜都不回家。
家里唯一能管事的就是母親,只是母親只能管著李府里的大小事。
無論自己把李府里搞得底朝天,都有母親來寵著自己,偏偏想要出府這件事,必須得有父親發話才行。
不然就算自己今天趁父親不在時偷偷出門,一旦被父親知道的話,肯定會安排更嚴格的守衛把自己禁足。
“可是娘,人家在府里待的好悶,爺爺是不是還在生可依的氣,兩三天都沒讓可依去找他了。”
“這不是今年雪來得早了半個月嘛,你爺爺提前巡視九大營去了,你要悶的話,可以去太子府聽書嘛。”
提到太子府,李可依又想起來前天,自己在書房大殿里被太子看到的可憐模樣。
一身白凈的衣服沾滿污泥,平日里神采飛揚的臉蛋也被弄得臟兮兮的,這要是自己去太子府,到時候肯定還要被太子取笑一番。
想到這里,一雙黑色雙眸突然從李可依記憶里浮現。
那雙黑色雙眸中一開始帶著些局促,后來又變得有些無奈,無奈里接著漸漸幻化出幾分包容和寵溺。
就像是母親看向自己時的眼神,可是又與母親的溫柔不甚相同,至于具體有哪些不一樣,自己卻說不上來。
最終那雙黑眸變成了一副冷漠的模樣,儼然佇立在李府大門前的那兩尊石獸,冷冷得看著眼前走過的每一個人。
不論走進走出過李府多少次,那兩尊石獸的眼神永遠都像是第一次看到那樣,陌生且遙遠。
“我不要去,再說爹爹跟爺爺沒說話,我怎么敢出門呢。”
李可依想了想,又打聽起關于那雙黑色眼眸家里的事情。
“娘,那個指揮使魏嵩怎么樣啦,聽說他病了好久,所以爹爹才會變得這么忙的。”
“可依,魏大人的名字你可不能隨便亂叫。”
婦人輕輕一掌拍在李可依頭上。
落在李可依身上時卻如同羽毛輕撫一般,只是婦人的語氣變得有點傷懷。
“說起來,魏指揮使以前可是你爺爺最看好的將軍,連魏大人公子的名字都是你爺爺給起的呢。”
聽到母親提起魏府公子,恰巧是自己最想知道的那名黑眸青年的事。
于是李可依仰著腦袋認真聽母親說起來。
“要不是到了京都以后,魏大人跟你爺爺來往的少了,說不定可依你呀。”
“我怎么啦,娘?魏大人和爺爺的事跟我有什么關系嗎?”
少女仰著頭一臉疑惑。
婦人接下來的話中帶著幾分調侃,立時讓少女耳根子都燒紅了。
“可依你,就讓你爺爺許給魏大人家做媳婦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