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太子要請我們兩個去他府內(nèi)做事？”

弟弟露出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對于弟弟的表現(xiàn)，魏定真早已預(yù)料。

一只手托住弟弟的下巴將張大的嘴巴合住，然后與弟弟擦肩而過，丟下一句話。

“信就留在你那吧，定仁，太子府我是不會去的，還有這個叫郭羽的書生，半年時間能進(jìn)入太子府，絕對不是看起來這么簡單。”

“可是哥哥?！钡艿芤惶ь^，見魏定真毫不理會自己，徑直走出廳門往臥房而去，便收起信紙也跟了上去。

走到臥室內(nèi)，忠管家正在服侍著老人服藥。

魏定真挽起袖子，從忠管家手里接過藥碗聞了一下，突然問忠管家。

“忠叔，這藥方是誰開的？又是從哪里抓的藥？是家里自己熬的嗎？”

“定真。”老人語氣中有些責(zé)怪的意思。

“忠管家跟了我?guī)资?，定仁都是他一手帶大的，你怎么能這么說話？”

魏定真心中想的卻是另外一種意思。

父親比李老將軍還小好幾歲，同樣都是勤練武藝，軍營出身，怎么父親莫名其妙就臥床數(shù)月。

而且病情一直不見好轉(zhuǎn)，反而身體越來越差。

一想到昨天見到那張肥碩臉龐上的眼睛，魏定真心中就隱隱升起一種不安的感覺。

似乎有一只看不見的手，正在拉起一張已經(jīng)布置下許多年的網(wǎng)，卻沒有一個人發(fā)覺，除了自己。

究竟是那個人借著權(quán)利的影子隱藏在天工館里？還是天工館本身就是那個人手中的工具？

又或者另有其人，不動聲色中把許多沒人注意的細(xì)節(jié)改變、牽引、收攏、掩蓋，最終為了達(dá)成某種目的。

“大少爺這也是關(guān)心老爺嘛?！?

忠管家并沒有因為懷疑的語氣而生氣，體諒到大少爺?shù)挠眯?，就一五一十說了起來。

“這藥方是請史太醫(yī)開的，大少爺你那年在京都參加武訓(xùn)受傷，請的就是史太醫(yī)，咱們老爺在京都這么些年，基本上都是請的史太醫(yī)。”

“那藥又是從哪抓的呢？”

“大少爺放心，藥是我親自去抓的，也都是史家門下的藥鋪，不會有問題，回來也是我親自煎好端給老爺服用的?！?

一切看起來都沒有問題，反而更讓魏定真心中起疑。

忠管家肯定不會被自己懷疑，他原本就是父親戰(zhàn)友，后來又成為貼身侍衛(wèi)，因為受傷最后成為了魏府管家。

與父親有幾十年過命的交情，對外人來說是魏府管家，對兩兄弟來說與異姓叔伯無差。

“大少爺是懷疑有人故意讓老爺臥病在床嗎？”忠管家也不是笨人，立刻就猜到魏定真懷疑的內(nèi)容。

魏定真點點頭，與臥在床上的父親目光相接，把自己心中的懷疑說了出來。

“爹你身體向來強(qiáng)健，怎么就會突然生了一場重病，而且?guī)讉€月都不見好轉(zhuǎn)？”

“定真你不用擔(dān)心這么多?！崩先藫u搖頭否定了懷疑，“征戰(zhàn)沙場的人都是這般，看似人高馬大，到老了底子里都是沉疴難返，人這一生力氣都是有數(shù)的，年輕時用力過猛，后來就沒有力氣再用了?！?

一只手又從魏定真手中接過藥碗。

“好了哥哥，有什么事咱們等下再說，忠叔親自辦的事這么些年從來沒出過紕漏?！?

弟弟捧著從哥哥手中拿來的藥碗擠到床邊：“先給爹把藥喝了，不然一會就涼了。”

剩下的疑問都只能藏進(jìn)自己心中，魏定真知道自己的懷疑是憑空猜測，沒有多少人會相信。

但是既然連沒有血肉，還力大無窮的傀儡壯漢都能出現(xiàn)，這個世界上還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發(fā)生的呢？

那些看起來跟幻想一樣的傳說故事里，又隱藏著多少可能存在的真實呢？

現(xiàn)在擺在魏定真面前的是，一片與生活沒有界限的謎團(tuán)，似乎有什么東西在謎團(tuán)中插手了自己的人生。

或者說有什么東西插手了這座大風(fēng)朝的軌跡，而入手的地方恰恰選在了魏府，導(dǎo)致自己的人生被迫改變。

然而最大的問題卻是自己根本沒有多少線索，連這個謎團(tuán)處在哪里都不知道，更不要說去接近它其中的答案。

“爹，有件事我跟哥哥得給您說一下，太子剛才派人給哥哥送了封信來。”

喝完藥，弟弟從懷里掏出那封信遞給父親。

雖然弟弟非常信任哥哥，但是他也知道哥哥不太喜歡官場生活，自然不愿意去太子府辦事。

可是書生郭羽帶來的這封信，在弟弟眼中卻是一個極好的機(jī)會。

在天工館做侍衛(wèi)，無非就是想借著天工館的便利好日后為官，拿天工館作為一塊跳板。

現(xiàn)如今有太子府的來信，如果能在太子府成為幕僚，日后自然更容易取得官職，而且還可能是與未來大風(fēng)朝帝王關(guān)系最親密的近臣。

這其中的好處對于弟弟魏定仁來說，可是千載難逢。

到底去還是不去，自然要找更熟悉京都的父親來決定。

“太子今年剛剛二十歲吧，忠管家？”老人臥病在場數(shù)月，對于京都中的許多事情仍然是了如指掌。

“是的老爺，太子是二少爺一歲的那年出生的?！敝夜芗掖鸬?，“那會太祖還在世，四世同堂，是太祖親自給太子取的名字呢?！?

提起武遠(yuǎn)太祖，老人有一瞬間出神，想起了十七歲那年第一次見到那名，腰間總是配著一把柴刀的大風(fēng)軍大將軍。

那時不過是一名年輕士兵的魏嵩，單膝跪在已經(jīng)成為帝王的武遠(yuǎn)太祖面前，顫抖著接過太祖親手遞給自己的一柄短刀。

制作刀鞘的材料，用的是遙遠(yuǎn)的西南屬國上貢來的稀有靈羊皮。

那時已經(jīng)五十歲的武遠(yuǎn)太祖聲音渾厚，語氣中卻有掩不住的孤寂和失落。

收回遙遠(yuǎn)的思緒，那名年輕士兵如今頭發(fā)花白，就要油盡燈枯了。

老人再看看手中的信，語重心長道。

“看來這京都指揮使，大風(fēng)朝是認(rèn)定我們魏家了?！?

“爹你這話是什么意思，難道是太子要插手京都指揮使的事？”弟弟心中千回百轉(zhuǎn)，也沒有從信中猜到這層意思。

也只有身處京都八年時間的父親，才能一眼窺破其中關(guān)節(jié)。

兄弟二人為父親的這句話感到吃驚之余，仔細(xì)一想也覺得在乎情理之中，可是在哪些道理，兩兄弟又說不上來。

“先帝曾經(jīng)當(dāng)眾說過，‘塵安城大風(fēng)呼嘯，必須有一座巍然不動，傲立如閣的指揮使?！?

“這不正是先帝給爹您的評價嗎？”弟弟問起。

“那閣指的是太祖所建大風(fēng)閣，為父在京都指揮使任上這么多年，不敢說有功，只能說無過，如今年老體衰，哪里敢稱閣。”

小院中還洋洋飄著徹夜未停的雪花，第二場雪徹底宣告塵安城進(jìn)入了今年的冬季。

臥室內(nèi)父子三人久違的長談，則把看似平靜的塵安城中，涌動在微笑與禮儀背后的權(quán)利暗流，毫無保留的擺在兄弟二人面前。

“所以說，皇上這次之所以狠心把爹的指揮使革職，不過是做給上卿府看的，又由太子來安撫我們魏家，為日后太子繼位提前收攏人才?！?

弟弟魏定仁終于聽懂了父親的一番直白，也明白父親應(yīng)該是贊同自己去太子府做幕僚的。

坐在一旁的魏定真心中始終保持著一份懷疑。

父親提到了先帝，提到了皇上，提到了太子、上卿府和兩位柱國將軍，還有魏家跟其余十八將之后，唯獨(dú)沒有提到天工館。

似乎所有人，都把在各地幾乎只手遮天的天工館忽略掉了，潛意識中默認(rèn)天工館不過是皇上手中的一件玩具。

既然是玩具，那有沒有可能在有的人手中是玩具，在有的人手中是工具，甚至是一件殺人的兵器呢？

魏定真沒有說出來，心中暗暗確定，看來必須先從那名肥碩身軀的館營使牛震開始，解開插手自己人生的這個謎團(tuán)。

“好的，爹，那我就跟弟弟準(zhǔn)備一下，過幾日就去太子府?！?

黑眸青年看著臥病在床的父親，跟伏在床邊的弟弟。

他決定親自斬斷那只插手自己魏家命運(yùn)的幕后黑手。

塵安城最靠近皇城東南側(cè)的京都天工館中，一具肥碩身軀坐在特別定制的椅子上突然打了個噴嚏。

“難道是昨天坐在地上太久受風(fēng)寒了？”掌管從大風(fēng)朝各地不斷搜刮錢財?shù)奶旃ゐ^館營使牛震，自言自語道。

抬頭看著面前燈火通明的室內(nèi)，十余名匠人正忙碌地把拆開的無數(shù)木器零件分門別類，然后與懸掛在梁下的巨幅圖紙一一比照。

皇城西南側(cè)宮墻外，朱紅色大門院內(nèi)，第三進(jìn)院中的三層小樓內(nèi)溫暖如春。

吉太傅正襟危坐，一言不發(fā)，似乎昨日在書房大殿中滔滔不絕的是另一個人一樣。

“諸位，京都指揮使魏嵩被革職。”坐在首席的上卿淡淡地說。

“就目前來看，最有可能接任的是副指揮使李一利，那是李柱國之子，諸位有何看法？”

說罷，首卿的目光落在一個人身上。

吉太傅順著首卿的目光望去，果然，是上卿中最年輕的議吏卿。

議吏卿白虛谷——左柱國將軍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