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后,封山崖畔。
顧小凡一襲紅衣,手里攥著一身黑袍,秋風瑟瑟,衣衫振振。
那場大戰之后,曲兒和唐多令永遠長眠在那山崖下,據騾子說,曲兒其實記得他,只是她不希望唐多令為她白白浪費時間,那不如假裝誰都不知道。騾子沒有對唐多令說起過,他覺得這種悲情的故事不合唐多令的調子,不如讓他活在幻想中。
顧山白硬撐著與年對抗,看似輕松,傷勢頗重,不過這么多年算是恢復得七七八八了,國師又回到山門煉藥,李聽潮不再擔任劍山掌門,不知躲去哪里了,聽聞有人在妖域一座孤山前見過他,大概是他的母親的埋骨之地。
七時戰死沙場,葉冬夜捧著黑米接任國師之位,她還是那么任性,出于那個與顧白鹿的約定,她來找過顧小凡,二人長談了一夜,翌日清晨便回京師了,沒人知曉二人談了什么。
真如那年顧小凡所說,妖族與人族經此大戰再無隔閡,或許是因為人皇和妖帝都不再存在,有著顧山白的震懾下無人敢出來號稱天下共主。
又是一年花落盡。
為了紀念妖帝此戰的功績,封山崖被重建,卻也沒有為他立下祠堂,因為顧小凡覺得沒必要為他立,他生前為世人不恥,那他死后你們又祭奠什么呢。
只有她每一年此刻都會在這兒坐上一整天,總早到晚,花開花落。
她突然想起來戰后的第一個春天,她重回洛陽,看到那片廢墟的時候笑罵騾子真是個小孩子,他騙她說他燒了她的院子,可事實上他把自己的院子燒了……
真像他才會做出來的事情。
好像燒了之后這里的記憶就一切不復存在。
她重新在那座院子里打掃,拖出一個箱子,里面是自己想給騾子開面館存的錢,現在用不著了。
那天正好有官府的人來清理騾子的院子,她趕緊攔下來說我是他的朋友看到他的院子被十惡不赦的縱火犯燒了真是心痛還是我來整理吧。
有個小衙役很殷勤地說其實也沒什么東西就燒的只剩下一個盒子了。
她帶著那個盒子坐在山崖畔,木之伏在肩頭,睡著了,她搖了搖,只有木棒撞擊木盒的聲音。
到底是什么?
還用防火材料?
騾子什么時候那么講究了?
她輕輕擦拭盒子上的灰,拉開盒子,卻一下子愣住了。
是他!
那個家伙的臉龐仿佛突然湊到她面前,好像要對她說什么!
該死!
你怎么這么陰魂不散!
說了不要你還了!
九串被燒得漆黑的糖葫蘆。
他總說自己答應了要請她吃,可欠下的九串糖葫蘆該怎么還呢?
不......這不是燒焦的,這是成品吧!
顧小凡突然噗嗤笑出聲,做的那么丑,是想無論到哪里都可以自己給她做的練習品吧。
她抓起一串咬了一口。
好辣。
辣得淚水緩緩滑下臉龐。
不是因為難吃得哭的,雖然確實很難吃,他怎么在糖葫蘆里加辣椒?
你當自己九種口味五彩斑斕超級棒棒糖嗎?
細看之下還真是,居然還署名了,這是辣椒味的……還有咸魚味,地瓜味……所以這個糖葫蘆味是什么鬼……
她突然想起那天她身上年的靈魂炙熱得她睜不開眼睛,就在她即將被年占領意識的時候,他就這樣從天而降,像是二十年前,他就這么一襲黑袍落在面前,向自己伸出手。只是那一刻他似乎微微側過臉,終究沒有看她。
不得不說,他也不是一無是處嘛。
盡管他總是處處躲著自己,總是自己一個人坐著不知在想些什么。
現在好了,世人皆知,年只是個害怕紅衣姑娘害怕熱鬧的怪物。
他們再也不用怕你了。
夜色重新籠罩了封山崖,顧小凡捧著那盒糖葫蘆。
二十年前,你二十歲,我六歲,你我坐在這里,你讓我把這身黑袍給你。
十年前,你十六歲,我十六歲,你我坐在這里,我完成了那個承諾。
而今,你在哪呢,你還在那個時間的長河里四處游蕩心念著要我去見你嗎?
你明明可以殺了年對不對?
那你為什么寧愿生靈涂炭也要讓自己變成年呢?
夜風吹拂,她突然感覺到身后有人!
她連忙轉身,一縷風吹起她的發絲,像是他從她身邊飛掠而過,從崖邊跌落。
木之醒了,啊嗚叫了一聲。
她突然想起那年初見,騾子以為她離開了,換上黑袍,坐在夾雜著夜風的雨中,仰起臉望著遙遠的燈火,輕輕哼唱。
我從崖邊跌落
落入星空遼闊
銀河不清不濁
不知何以擺脫
我從崖邊跌落
落入叢山萬座
呼聲不烈不弱
夢門何故緊鎖
誰引我入明火
誰推我入筐籮
誰割去我耳朵
誰圈我以繩索
誰恥笑我執著
誰把歲月蹉跎
誰碾碎了泡沫
誰心已成魔
經舊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