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了一會子局勢,高云長扯開車簾看了一眼,問項景昭:“我既起了個大早,總不能接了你就回去,得先去看看南榮子才是。”
說是看南榮子,但項景昭看他眼里閃著興奮的光,就知道看人是假,看尸是真。許是因高云長從小就待在喊打喊殺的環境里,對這些血腥場面有著迷之興奮。
項景昭卻不能由著他,搖頭拒絕:“你這樣明晃晃地出來,又明晃晃地去找人,即便對我們沒什么心思的人也能看出端倪來,還做什么其他事?況且這事本就是極受爭議的,若傳出去,南榮子老先生半生積攢的口碑可就要毀于一旦了。”
高云長還不在意:“這拿尸體練手的事江湖上又不是沒有過,小江南的鬼醫顧瀟瀟就常尋了死人解剖,有時甚至會對活人下手,怎么南老先生明明醫德如此之高,反而還不如一個小輩灑脫?”
項景昭瞪他一眼:“那不如遣了先生回去,請顧瀟瀟為你父親醫治,你可愿意?”
高云長想了想顧瀟瀟的手段,臉上訕訕地,這才興致缺缺地作罷,同項景昭一起回了高府,入府前又是一番小算計。
這些時日項景昭依然來跟陸嘯習武,未露出半點異樣,又看高云長冒冒失失,恐他泄露機密,故總叫他去長房待著,也有掩人耳目之意。
果然陸嘯總三番五次向項景昭探問高大當家房中的事。項景昭如今已長十三,算是個大孩子了,做不得小兒姿態引人迷惑,只能以所謂的“師徒情誼”迷惑對方。果然陸嘯以為項景昭也是極重師道的人,對項景昭的話可謂深信不疑,從他那里探聽到了許多大當家諸如“面色有些白”、“總喘著氣”、“已委派高云長處理許多事物”等言辭。
陸嘯神情閃爍幾下,將這些暗暗記在心里。
項景昭看他信了,面上卻一點得意之色也無,又纏著陸嘯問招式。
原來陸嘯本就不是真心教項景昭武功,傳授時甚是敷衍,只教皮毛。
可嘆項景昭領悟力極強,平日里看著陸嘯的練功就能學得一二,又故意在那里練些錯的招式。陸嘯是個武癡,也愛武,哪里受得了項景昭這般不暗掌法的套路?既看得心急,自然指點一分真招。
又因總覺得項景昭歪門邪道上一點就通,正道上反而百教不會,故而也不像之前那般防備,這才被項景昭將他的絕技套出個七七八八。
閑言少敘,只說今日,卻是高云長與項景昭一道前來。陸嘯好幾日沒見高云長,正著急著,今日既見到了,眼里已帶了三分喜氣。又見高云長雖還是一副健壯模樣,可細觀眼神,確實有些憂傷,兼還帶著幾分掌家人的狠厲。
即便以前他只將項景昭的話信了八分,如今也該全信了——若不是大當家身子不好,如何能叫他還未及冠的兒子早早出去接下掌事呢?
正亂想著,卻見高云長過來請安,先告罪自己連著幾日缺席,只說父親委派了些大事,忙得腳不沾地,實在沒空過來習武。陸嘯自笑著安慰說家里事要緊。
寒暄片刻,高云長話鋒一轉,開始說起了正事:“……如今我也將十八了,是要當家的年紀了,父親總說叫我多歷練一番,現已委派了好幾樁,往后恐怕更多。我一思量,跟著先生學武已有好幾年,跑漕該是夠了,往后沒了閑時來向先生討教,卻圈先生在我府中,實在有負先生這一身武藝……”
說到這里就停下了,似乎在仔細斟酌余下的詞。陸嘯卻全聽明白了——這是要趕自己走啊!他臉色登時變了,項景昭在旁看著形式,忙又加了把火,做興奮狀:“這樣甚好,先生在高家,卻還連帶著教我武藝,我早過意不去了,如今既云長肯放人,先生便隨我去項家,正好全了這拜師禮,正正經經教我武功。”
陸嘯的臉已帶不出笑來——項家那爛攤子自有云起顧著,高家如此大好形勢,自己又哪能說放手就放手?
還擔憂著,卻不想高云長先出聲,卻是呵斥項景昭:“平日里見你還算有些臉色,怎么如今倒這般沒臉?”
項景昭驟然被呵斥,臉上還帶著迷茫,又見高云長狠瞪著自己,眼神中困惑之意更甚了。
高云長看他那神情,心里暗罵一聲:這小子真好演技,若不是早對好了詞,如今連自己都要被他騙了。
嘴里卻依然說著狠話:“我雖與你是兄弟,到底是兩家人,如今眼看著我與師傅在談公事,你又湊過來做什么?快去旁邊練劍去!”
項景昭委屈地一癟嘴,狠狠看了高云長一眼,這才去了。高云長這才轉過身來,說起自己的意圖。
卻原來是邀請陸嘯入漕幫!
陸嘯先還擔心著自己要被掃地出門,主子交代的任務怕要辦不好,心里正七上八下,轉眼竟得到這意外之喜,登時愣得說不出話來。
高云長還躬身解釋著:“父親雖也給我留了些人,不過那些人都是多年前就跟著父親的,有的早已年老身退,有的……有的子弟跟了我二叔,也跑熟了,我不好再要過來。”
“偏偏近日事情又極多,我幾日跑下來,實在有些費心,因覺得師傅武藝高強,若只是坐在府中后院教人習武,實在有些浪費了,故而……特前來相請。”
說著又仿佛極怕陸嘯拒絕似的,深深鞠著躬,竟叫不起來。
陸嘯又哪有不應的理?只假意推脫的幾番,仿若真是耐不住高云長的再三相請,才應承下來。
彼時兩人才出了屋,都帶著幾分喜氣,項景昭遠遠看見高云長眼神都快飄蕩起來,就知他有些得意忘形了,慢悠悠走到跟前,酸溜溜地問:“你跟師傅又說了什么呢,瞧著如偷腥的貓似的。”
高云長被他一瞪,才略醒悟過來,知道項景昭是在提醒自己,不過他也腹誹:既已事成,還如此謹慎做什么?倒連人高興片刻都不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