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洛子倫早已在綠蕪居等候了。

綠蕪居不是尋常院落，不像水清淺的梅閣，有待客的廳堂和供女客休息的客房。水墨的綠蕪居，有非常高的隱秘性，并沒有規劃待客的場所。哪怕一樓的書房，布置得也像是水墨一人獨享的樣子。

此地本就不是為了待客準備的。

但是，綠蕪居卻是說話的不二之選。這里幾乎做不到什么隔墻有耳，更遑論安排人手偷聽，屋頂沒有尋常的瓦片，樓四周也沒有尋常的樹木遮擋。

洛子倫不禁佩服水墨，這種院落她是怎么想出來的，又是怎么建造出來的。尋常湖心亭還能潛水里偷聽一二，這里的湖水卻寒透肌骨，就是他都不一定能耐得住。

靈均和正則正在小聲夸贊著水家老宅雅致大氣。

正則：“水家不愧是百年從商，有銀子就是不一樣，瞧瞧這么大塊的沉香木書桌，價值千金啊，而且都不一定尋得到?！?

靈均鄙夷：“這藏書萬卷，才是真正的價值千金，你呀，俗氣?！?

洛子倫輕咳一聲。

兩人瞬間規規矩矩的站在了洛子倫身后。

一旁的白蔻邊上茶邊掩嘴輕笑。

“大侄子，久等了?！?

一聲大笑傳來，湖面飛來一個人影，落地后大家才看清，竟是水止。

“水伯父！”

洛子倫微楞，而后忙起身彎腰拜見。他小時候見過水止，這么多年過去了，水止的容貌竟沒什么變化。

“你爹長得不怎么樣，兒子竟然才高八斗，玉樹臨風，都是你娘的功勞。”水止摸著下巴略微潦草的胡子，嘖嘖夸贊。

只是這夸贊，有點……雷人。

洛子倫正尷尬之際，另一個聲音傳來：“洛公子不必理會他?！?

循聲而去，湖面一身水墨交融的白衣翩翩而來。因在家的緣故，水墨并未覆面。

靈均和正則瞬間愣住了，這也是他們第一次見水墨的真容。

水墨踏著白玉臺階上來，再尋常不過的樣子。

洛子倫就那般看著她，眉眼里的喜色未曾掩藏，都落進了水止的眼中。

水止有些惋惜。

水墨出聲：“公子請坐！”

洛子倫慌然一笑，掩蓋微微失態。

水墨看著水止下了逐爹令：“爹爹見過洛公子了，可以走了！”

“這么快就攆人的嗎，無情！”水止白了女兒一眼。

洛子倫哭笑不得，這對父女果然與正常父女不一樣。

水止完全不管女兒，繼續和洛子倫嘮嗑：“大侄子，你爹身體怎么樣？”

“多謝伯父掛心，家父身體較好，只是今年來夜間偶有咳嗽，也著人去藥冢請了大師伯配了藥，只是一直不見好?！?

水止有些擔心：“我就說他操勞過度，他這是陳年痼疾，年輕的時候就操勞個沒完?！闭f罷從懷中拿出一個小瓶，遞給洛子倫：“你回去的時候，把這個加點在他藥中，應該能緩解一二，但是歸根結底，還是要靜養，不要操勞才行?！?

“伯父，這是？”

“龍涎！”

洛子倫起身，鄭重一拜：“多謝伯父。”

龍涎何等珍貴，世間罕見，不僅能治百病，還能延年益壽，提升功力。

就是藥冢，都不一定有。

“坐下坐下，謝什么謝，都是一家人，家中都好吧？”

“家中一切都好?！?

“那行，你們說事吧，我去接灼灼劃船玩去?！彼购唵螄Z了幾句，然后起身擺擺手，一副你們別留的樣子。

也沒人留他。

洛子倫起身施禮送他。

“你當心點，別讓灼灼著了涼?！彼滩蛔≡谒砗蠖?。

親爹可能不心疼，妹妹可是真心肝。

等到水止走遠，水墨才說道：“洛公子見笑了?！?

只是言語之間，絲毫沒有什么責怪或者不快，反而很是喜歡父親這般樣子似的。

“我倒是很羨慕二小姐，伯父真是性情中人?！?

洛子倫說得很真誠，他們的父親是截然相反的性格，在兒女教養之上，用的也是完全不同的方式。

水墨看著院外已經消失的背影，唇角不自覺的笑意上揚：這個爹爹，還不錯呢。

水墨言歸正傳：“我們來說說今日之事吧，勞煩洛公子跑這一趟，實在是不得已?！?

“二小姐肯出手幫忙，我已經感激不盡了，何談勞煩?！?

“今日之事有些兇險，兩位小哥，可能無法跟隨了?！彼粗齽t和靈均，略略不好意思，話語卻很堅決。

正則和靈均相視一眼：“二小姐，既是危險，我們定然要跟隨公子保護他呀?！?

水墨更不好意思：“這個危險，我擔心到時候反會是公子保護兩位?！?

“你們兩就不必跟著去了?！甭遄觽愰_口道。

水墨笑容和煦：“如若不棄，勞煩就在水府等候，水府環境尚可，兩位小哥可以四處游玩一番。”

“不棄不棄，多謝二小姐?！闭齽t笑意綿綿。

聽說水府的點心吃食，也是極致得很。況且看到水墨容顏如此絕色，兩人先前的擔憂已然不見。那日及笄禮他們并未跟隨，想來還不知道，水墨已經不能成為他們未來的當家主母了。

水墨瞧著紫冷：“你親自帶兩位小哥去四處逛逛?！?

紫冷應下，笑著請正則和靈均出了門。

水墨：“洛公子，那我們現在就出發吧?！?

“好，有勞二小姐帶路。”

水墨帶著洛子倫乘舟而行，一路馭舟如風，直往金陵城而去。

洛子倫暗暗佩服她的功力。

如果兩個人功力懸殊較大，功力高的人能夠感知到對手的功力深淺，洛子倫渾然感知不到水墨的功力，他自己是上玄位的功力，他不過剛及冠，在這個年紀能到上玄位，已經是萬中無一，天之驕子了。

水墨才十六歲，這些年洛子倫雖然沒怎么關注水墨，但畢竟是未婚妻，一些消息還是有的，水止常年和洛清城有書信往來，此前聽父親說過，水墨并未練習功夫，這個消息，似乎是去年得到的。

不過區區一年，她的功夫怎么如此之高，至少是在洛子倫之上，那至少也是上玄位了。

天底下，真有如此可怕之事？一年時間，能夠修行到上玄位的功力。

從古至今，還沒有這樣的人出現。

水墨看洛子倫一直在思考什么，似乎和自己的武功有關，于是打斷了他的遐思：“洛公子，能否說說朝十宗之事?！?

洛子倫與她并肩而立，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明顯愣了一下。

朝十宗！

這是殺頭的話題。

洛子倫回道：“大概月余前，大夏出現一個署名為江南游子之人，寫了一篇文章，文筆妙不可言，迅速傳抄至洛陽，乃至天下各地?！?

“相信二小姐也有所耳聞。這妙筆生花的文章，所述內容卻是可怕至極，前五條列數了大夏天子五大罪狀，后五條，列數了大夏五大藏寶秘地。一時天下人紛紛尋找傳說中的秘地進行尋寶，已有多人因此喪生。藐視皇權，大逆不道！”

洛子倫停了下來，這些，他相信水墨都是知道的。

“陛下大怒，派了獨孤大人和我分兩路前來調查，可惜至今一無所獲?！?

水墨淡淡道：“陛下怒的，是這朝十宗的內容，都是真的吧！”

天子下令，朝十宗為大逆不道之言，為首者當斬，嚴禁傳抄，若是坊間再出言論，依同罪論處。

這反而讓人更加覺得其神秘，躍躍欲試者更多，甚至北夷、樓蘭和南滄的人紛至沓來，聚集在江南，就為了尋找這傳說中的至寶。

傳說中的五大至寶，包含了象征著天子之威的天下第一劍——軒轅劍。

水墨這句話出來，洛子倫驚訝不已，詫異的問道：“二小姐？”

水墨：“若非如此，他何必親自來確認?！?

洛子倫這次已經不僅僅是驚訝了，天子不可能告訴她此行真正目的，知道此行目的也不過兩三人而已。

洛子倫有點挫?。骸岸〗慵热灰呀浿?，那能否也告知今日的安排？”

洛子倫心中隱隱后怕，他真怕水墨繼續說下去，水墨知道的越多，那就越危險，他怕自己護不住她。

水墨卻突然笑了，清冷如霜的臉上綻放出一絲溫柔的笑容：“若是下回還有人如此說話，公子可得小心了，問話的人，有可能并不知道，但是公子卻已經回答了?！?

洛子倫一愣。

水墨的笑容仍舊溫和：“世間最狡詐的，是貌美的女人。”

洛子倫頓時哭笑不得，看著水墨的神情更加曖昧。

她像傳說中一般，是一個狡詐的商人。

仿佛一朵劇毒的花，明知有毒，卻讓人趨之若鶩，難以自拔。

水墨笑容收斂，又是清冷若霜的神情：“今日我們先去一個地方，這個地方公子也熟悉。去見一個人，這個人公子也聽過，他一般下午才起身，也只有這個時候，他可能才有空?！?

洛子倫稍微一思索：“是去秦淮河吧。”

他變得更聰明了：“無欲師傅！那個妙僧，如是而已。倒是還不曾見過?！?

看來恒親王和熙王騙天子去紅濕處的事情，洛子倫也知道。

水墨：“我昨日去他那轉了轉，近日來了幾位神秘的客人，小童無意間透露了一兩句?！?

洛子倫有些詫異，無欲是她的人，她想知道消息竟然還要從小童口中了解。

水墨看他眼神，略略猜出了他的想法：“無欲從不過問他人是非，紅濕處也從不傳流言蜚語。但是人最多的地方，就是消息最多的地方，越頂級的地方，消息也越可靠?！?

說話間，船已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