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拂的話還沒有說完,就只見,那個一動不動如雕塑的孩子,突然目光斂收,四肢并立,飛速而起,躍向墻角。
等到她氣定神閑,再度站起身的時候,手里已經多了一條不停扭動著身體,苦苦掙扎的花蛇。
沒有任何表情,戰(zhàn)青云倒提著花蛇已經被散了架的滑膩身體,從李牧云和羅拂的身旁悠然經過,在火堆邊上旁若無人地開始剝皮,切段,燒烤,那熟稔的動作,仿佛喝水一般再自然不過。
“主子,我,我有點想吐!”羅拂將手中咬了一口的肉包子塞進了李牧云的手里,自己跑了出去。
戰(zhàn)青云以為,李牧云也會跟著自己的書童一道出去的,因為據她一路上的觀察,他是個干凈到幾乎可以稱之為潔癖的男人。即使是長途遠行,也必然每天更換衣服,從頭到腳,一塵不染。
但是,偏就是這樣一個有潔癖的男子,盤腿坐在了看起來很臟的地上,并且不待戰(zhàn)青云開口,自己就動手,扯下竹簽上的一段半生蛇肉,送進了自己的嘴里,
“你看,我吃了你的晚飯,作為交換,你也吃點我的好不好?”
喉中的血腥氣依舊強烈,但是李牧云的面上還是一貫的淡如清風,他再次送出自己的善意。
戰(zhàn)青云抬起倔強而剛毅的小臉,看了一眼這個優(yōu)雅如蘭的男人,六天的相處,她已經可以確定他對她沒有惡意,但是她卻不敢再欠別人,因為在這個世界里,她一無所有,還不起!
“吃吧,明天就到京城了,也許我們以后不會再見面了也說不定!”
猶豫了半響,戰(zhàn)青云最終還是伸出了手。
因為這個男人真的很難很讓人拒絕!
在到達殷城的前一天晚上,兩個包子,一碗清水,這是戰(zhàn)青云和李牧云最初的認識,本以為這只是一次萍水相逢的叨擾。
但誰知,這卻是一生糾葛的開始!
與此同時,在破廟二十幾里外的殷城,那里的夜空,雖然同樣寂靜黑暗,但是那份黑暗中卻隱藏了濃重的殺氣和陰謀的味道。
圍繞著一個權力的巔峰位置,幾大陣營,正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一場看不見的狂風暴雨,低沉沉地壓在殷城的上空,讓所有的人緊張得喘不過氣來。
那座金碧輝煌的王城中,今夜無人入眠,眾多皇子皇孫都猜測著最后的結局。只是他們不知道,此時此刻,在來京城的路上,有一個即將改變南業(yè)歷史的孩子正一步一步緩緩走來。
可以說,戰(zhàn)青云現在的每一步,都是踏在南業(yè)國的幾百年的漫漫歷史上,她的足跡將被后人傳誦為不朽的傳奇!
天龍十四年九月初四。
殷城長秦宮。
一夜秋風驟起,呼嘯整晚,那狂烈的風聲,似憤怒的指責,悲傷的號哭,令整個殷城的皇族膽戰(zhàn)心驚了整整一夜!
紅日東升,狂風漸止,一地秋葉凌亂翻滾,清晨寒冷靜謐的空氣中,盡是鮮血的濃烈與草木燒焦的氣味。
長秦宮虛掩的銅錠大門寂寞大開,宮內槍戈橫斜,尸橫遍地,白色的濃霧中,依稀還有點點火星在深處隱隱跳躍,噼啪作響。
長秦宮平整的青石地磚上,濃稠的鮮血,早已在從高處流向低處的中途凝結不動,形成了一條靜止的鮮紅河流。
昔日華麗的三皇子宮如今已經是一片人間地獄的廢墟,紅墻朱柱坍塌而倒,金色琉璃的屋碎裂成片,昔日那些在長秦宮內外,森森而立的侍衛(wèi)、妙曼而行的侍女則成為了殘垣斷壁下扭曲變形的焦炭尸體。
晨霧的掩蓋下,漫天盤旋侍候的兀鷲尖啼著,爭相撲落在那些人體的殘肢斷臂上,或啄食死不瞑目的眼珠,或拽扯著內臟腸肚,拍騰著雙翅彼此踩踏著身體,搶成一團。
一旦有人走近,那些令人作惡的黑色飛禽頓時轟然群散,但在頭頂盤旋片刻之后,又重新俯沖而下,美食在前,無論如何驅散就是不肯散去!
當天邊的紅日漸漸轉化為金陽時,先前,試圖遮掩殘忍罪惡一幕的晨霧也漸漸散去,六個高低不一的尊貴身影排成一排,站在血流成河的長秦宮廢墟里,久久佇立,沒有人肯先開口。
在他們身后,長秦宮外,是六支彼此界限涇渭分明的隊伍,那兩千人也像自己的主人一樣,看著眼前這血腥暴戾的一幕,沉默不語。
不知何處飄來一片火紅的楓葉,落在唐允的面前,被鮮血黏住,再也翻滾不起來了。
看那紅葉苦苦掙扎的樣子,他情不自禁地蹲下身子,把它從泥濘的沼澤中解救了出來。
唐允撥弄著帶血珠的紅楓,俊美的臉上帶著一絲漫不經心,他淡淡問道:“找到他了嗎?”
剩下的五個人當然知道太子唐允口中所說的他就是這長秦宮的主人——南業(yè)國的三皇子唐齊,但是除了一個最小的,其他卻沒有一個人接話。
“我的侍衛(wèi)找到了一具燒成焦炭的尸體,雖然面目全非,但經檢查,發(fā)現尸體的左邊肋骨曾經斷過,應該就是三哥了。”說話的孩子,長相乖巧、俊美,只有十二三歲,穿著一件深紫色的輕羅秋衫,袍邊袖角均用金線勾繡著赤金色的羅云紋飾。他站在一行六人的最末尾,細致孱弱的身子安靜得仿佛不存在似的。
與其他幾位或張揚,或銳利,或狂妄的哥哥們相比,老末的唐潛,人如其民,就像隨風潛入夜的雨滴,乖巧、安分,沒有任何妄想。
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知道,三皇子唐齊在前年的秋狩中受過重傷,斷了兩根肋骨,而今又在這宮中找到一具與之符合的尸體,這意味著什么,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