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曹操決定把皇帝借來用一用(3)
書名: 卑鄙的圣人:曹操(第4部)作者名: 王曉磊本章字數: 4508字更新時間: 2013-08-02 22:49:48
“除了逢迎天子,另一件要務就是得想辦法分割兗州籍的權力。”曹操捏了捏眉頭,“我是沛國人,文若你是潁川人,咱們都是豫州出身,唯有你能幫我這個忙啊!”
“我也幫不了忙,這太難了。”荀彧不住搖頭,“喪亂以來咱們豫州的名士流亡在外,再想聚攏回來豈是易事?您想想吧,就連在下與使君您不也曾棲身于河北嗎?當初為了離開袁紹,咱們費了多少心機啊……我現在只能是有多大力使多大力,今晚修書一封至河北,請荀衍、荀諶二位兄長回來,要是方便的話,設法將郭嘉也帶過來。但是即便他們愿意,袁紹放不放還在兩可呢!”
“唉……”曹操撇著嘴頗感為難,“天下這么大,偏偏只能給我兗州豫州這兩個選擇,都是殘敗不堪四戰之地,沒人能幫我一把了嗎?”
“能幫您的只有當今天子。”荀彧喃喃道:“若有天子詔命在手,您想召誰回來就能召誰回來啊!只要能夠復立朝廷,咱們的內憂外患立時可解。”
曹操一把抓住荀彧的手:“好!咱們背水一戰破釜沉舟,一定要把天子迎到豫州來。”
荀彧提醒道:“謝恩表章您得籌措好啊。”
“放心吧。”曹操凝視著帥案上的筆墨,“我一定會讓皇上龍顏大悅的!”
“還有,您想讓王必找誰打探消息?丁沖還是劉邈?”
“都不是,丁沖現在是護駕近臣,劉邈年歲已高,他們都不合適。”曹操瞇了瞇眼睛,“聽聞張楊已派董昭覲見天子,他留在皇帝身邊擔任議郎,當初是蒙他幫助王必才得過河內之地的。董昭雖然沒見過咱,但是卻肯為咱幫忙,必定是想投奔于我。干脆就讓王必去找他問計,董昭定會竭盡全力的。”
荀彧默默無語——他一直不喜歡這個董昭,當著朝廷的官,吃著張楊的糧,卻還在為曹操辦事。孔子有云,非其鬼而祀之,謂之諂!
董昭密謀
王必領了曹操之命,不敢攜帶從人,懷揣著表章單人獨騎混過成皋關。經過洛陽的廢墟一路向西,不到七天就趕到了天子暫時棲身的安邑,目睹的一切甚是觸目驚心。
安邑不過一處小縣,也被西涼軍劫掠過,到處是殘垣斷壁。附近的百姓早已逃亡殆盡,田野荒廢無收,只有落難君臣在這里艱苦度日。
因為縣寺殘敗不堪,皇帝劉協只能帶著皇后伏氏、貴人董氏棲身在一座荒蕪的宅院。皇帝召會文武的時候只能坐在空曠的院子里,好奇的兵丁就扒在墻頭上嬉笑張望,一點兒體統都沒有。
皇帝還算是有地方住,可相隨而至的西京大臣們就慘了,根本尋不到遮風避雨的房子,只好帶著家眷屈居于帳篷之中,就像是一群難民。因為糧食不足,凡公卿以下官員必須自謀吃食,也就是說他們不得不自己動手挖野菜、摘野果。有些年邁老吏哪吃過這樣的苦,不是活活餓死了,就是被倒塌的殘垣砸死。更要命的是,幾路參與救駕的兵馬糧草也不富裕,也得自謀果腹之法。這幫人有白波賊、西涼舊部還有匈奴人,本就是強盜脾性,這會兒有糧食就是有命,當兵的可不管什么官員不官員,只要有人敢跟他們搶吃的,當即亂刀砍死。就這樣,尚書以下許多官員都命喪軍兵之手。
即便情況這么艱難,但大部分官員以及皇帝還是感到很慶幸,因為在安邑吃苦,總比留在李傕、郭汜手里強。自長安二次陷落以來,李郭所作所為簡直不如畜生。先是西涼馬騰、韓遂來襲,李郭與之火并多日,然后又是他們內部鬧矛盾,李傕殺樊稠,郭汜又攻李傕。
李傕一氣之下劫持皇帝,郭汜不甘示弱扣留公卿,兩人爭強斗勢屢屢在長安城內外交兵,弓箭甚至射到了皇帝的乘輿上,一代名將朱儁從中調解無效,竟被活活氣死了。多虧太尉楊彪、太仆韓融、侍中楊琦以及光祿大夫賈詡明里暗里的策劃,皇帝終于僥幸從這兩個土匪掌中溜出,率領官員倉皇東逃。
道路艱難缺兵少食,李郭的兵馬還在后面緊追不舍,全依仗董卓舊將楊定、董承、楊奉竭力抵擋。即便如此,護駕軍還是屢戰屢敗,衛尉士孫瑞、大長秋苗祀、光祿勛鄧泉、少府田芬、大司農張義、侍中朱展、步兵校尉魏杰、射聲校尉沮儁等一干忠義之臣紛紛戰歿,就連最開始忠心保駕的后將軍楊定也畏于形勢拋下皇帝叛逃。
被逼無奈之下,皇帝劉協只能征召白波軍首領韓暹、李樂、胡才以及流亡的匈奴左賢王去卑率部救駕,勉強逶迤至陜縣,憑借一只小舟渡過大河,圣駕乘著一輛牛車逃到安邑落腳,繼而得到河內太守張楊的幫助,這才擺脫了李郭的追趕。
這一路上各路救駕人馬也漸漸產生矛盾,白波部與董卓舊部爭執不休,韓暹、董承幾乎交惡。皇帝與群臣商議,只有將他們厚加封賞以安其心,遂封張楊為大司馬、韓暹為大將軍、楊奉為車騎將軍、董承為衛將軍,把三公以上的開府之職封了個遍,這才避免內斗。
王必在殘垣斷壁之間游移著,眼見四下里都是面黃肌瘦的官吏,一個個深服破爛打著補丁,玉帶雕飾都被軍兵搶走了,有的手里拿著鋤頭,有的干脆就用笏板挖野菜,簡直成了一群乞丐。而城池廢墟之間,到處是帳篷,有大有小形形色色,軍兵幾乎與官員雜居一處,腐霉的氣味到處彌漫,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這樣的情勢下,表章往哪里遞,又到哪里去尋董昭等人呢?王必腦子還算靈便,立刻想到去皇帝暫棲的院落等候,必定有官員進出來往,說不定就能遇到董昭等人。他也不曉得“行宮”在哪里,鼻子底下有嘴,三問兩問總算尋到了去處。
這座凄慘的“行宮”院落倒是不小,但是外墻已經破敗,大門都沒了,有不少地方是用破木頭堵上的。在打滿補丁的“宮墻”周圍,還把守著不少軍兵。可笑的是這幫人絕沒有南北二軍五營七署的氣派,分明是一群雜牌軍。有的穿鎧甲,有的穿棉袍,有的穿青布衣,還有的身披狐裘,一望便知非是漢人。這幫兵丁分屬各個派系,都怕別人獨占了皇上,所以雜處在一起,誰也別想獨攬禁衛之權。因為沒有統一的管轄,兵糧又時而不濟,一個個滿臉懈怠,用心站崗的是少數,大部分都把兵刃一撇、倚著斷壁打盹,還有的扒著墻頭往里張望。
王必見這幫人非是善類,便不敢過去惹麻煩,索性沖著大門尋了棵枯樹一靠,遠遠觀望動靜,仔細關注往來進出的人。
如此耗了半個多時辰,忽然聞聽里面高喊“散朝!”緊接著雜亂的人群漸漸出現在大門口。這些走出來的人哪里還像朝廷的股肱重臣?朝廷官員什么時節穿什么樣式的朝服是有明確規定的,可是現在春夏秋冬什么顏色的朝服都有,有的補丁摞補丁,有的下擺碎成了布條子,有的臟得瞧不出原色。所有官員皆面有菜色、胡子散亂,出了院子也不寒暄言語,耷拉著腦袋各自思量下一頓飯的著落。還有幾位老臣是被軍兵攙扶出來的,灰白的胡須顫顫巍巍,走一步一打晃。
王必抻著脖子瞪著眼尋找熟悉的面孔,但無論瞧誰都跟叫花子一般,熟人沒找著,眼睛都看花了。有心過去詢問,又怕問錯了人耽誤大事,正在慌亂之際,卻見董昭溜溜達達走了出來。
并不是王必的眼神好,而是董昭太引人注目了。別人都是衣衫襤褸,唯有他穿戴整齊。一身青色的朝服,頭戴通天冠,披著黑綬,手持一只短小的牙笏,足蹬厚底云履。其實這不過是六百石散秩議郎的服色,在朝中低微得很,但如今混在落魄大臣里,卻不亞于鶴立雞群。
董昭年紀有四十歲左右,一張白皙雍容的胖臉,絲毫不像挨餓的樣子。他雖五官端正卻毫無特點貌不出眾,唯有上唇的胡須郁郁蔥蔥,就像是筆直的“一”字,頷下的胡須也黝黑濃密,油亮亮的,一看就是精心修飾過。這會兒他正氣不長出目不斜視,雙手捧著笏板,規規矩矩垂著眼皮緩步而行,就好像不是身處破敗院落,而是從巍峨的玉堂殿踏著玉階下來一樣。途經之處,守衛的兵丁紛紛點頭哈腰,似乎都知道他是從張楊處來的,誰也不敢輕易招惹。
眼見他慢吞吞走出人群,已經離兵丁很遠了,王必這才迎上去,作揖道:“董大人,您近來可好啊?”
董昭微微抬了一下眼皮,隨即又垂下去,低聲道:“是你啊,怎么又跑到安邑來了?”
“奉我家使君之命,前來送謝恩之表。”
“哦。”董昭隨口答應。
“另外,有一事相求……”王必瞧瞧四下無人,湊前一步把聲音壓得更低,“董承串通袁術踞險守關,不讓我家使君的兵馬西進迎駕。大人有沒有辦法打通關節,放我們兵馬入關呢?”
董昭腳步停頓了一下,又繼續往前走,緩緩道:“你跟我走,有什么話回到我那里再說吧。”
“諾。”王必答應一聲,不即不離地跟在董昭身邊。眼瞧著他不緊不慢邁著四方步,王必暗暗思量這個人的履歷:董昭字公仁,生于濟陰定陶,因為是兗州人士,所以對控制兗州的曹操特別青睞。他出仕其實很早,還在黃巾平定之初,先朝名臣賈琮任冀州刺史時,他就已經擔任癭陶縣長了,那時以清廉著稱。后來天下大亂,他投靠袁紹,擔任鉅鹿太守。黑山軍趁著袁紹與公孫瓚交戰的時機打破鄴城,殺死魏郡太守栗成,袁紹戡平后就讓董昭接任了魏郡太守。那魏郡是袁紹的根本所在,能把這樣重要的職位交給董昭,足見對他的器重。但就是這么融洽的關系,卻突然出現了裂痕。董昭的弟弟董訪在張邈帳下效力,因為呂布的事情袁紹與張邈鬧出分歧,兩家漸漸為仇作對,董昭頗感不安,每每想起袁紹處死昔日心腹劉勳、張導之事便覺不寒而栗。他向袁紹編了一個瞎話,說是替袁紹去西京拜謁天子,卻轉身投靠了河內太守張楊。
張楊其人不怎么成氣候,既無文韜也乏武略,為人卻很厚道,頗有容人之量,董昭便將就著在他帳下混日子。直到王必奉曹操之命往西京上表,半路被張楊扣留。董昭雖未與曹操見過面,卻極力為其美言,不但使王必順利通過,而且使張楊與曹操互派使者結成盟友。再后來天子擺脫追兵到達安邑,董昭又代表張楊前去拜謁,被任命為議郎。從某種意義上說,他有三重身份,既是正牌子的朝廷大臣,又是張楊的屬下,進而還是曹操在朝中的代表。這三重身份完全是董昭自己營造出來的,可謂狡兔三窟,有不同的出路可以選擇。董昭絕對是一個聰明人,官場上歷練十余載,自然曉得該走哪條路。不過他心細如發,事情自然會做,但是話還是盡量少說為妙。
求人辦事總得客氣客氣,王必見他始終不言不語,只得沒話找話道:“董大人在這里住得可還習慣?是不是苦了點兒?”
“還湊合吧,領到一處帳篷,權作休沐之所。”
這叫什么休沐之所,到了這步田地還一嘴文詞兒呢!王必想笑又不敢笑,接著問:“糧食可還有?”
董昭點點頭:“臨行之際張楊給了我不少糧食,全叫我分給其他大臣了,現在跟大伙一樣吃野菜羹。”
王必瞧了瞧董昭豐腴的面龐,這哪里像靠野菜果腹之人呢!董昭根本沒看他一眼,就知道他不信:“你不信?不瞞你說,就是有珍饈美味我也不吃,本人食素二十年矣。”
“啊?!”王必吃了一驚,“二十年……都吃素嗎?”
“你不通養生之法啊。”董昭邊說話,邊不緊不慢往前走,“把蔬筍野菜燉成爛爛的羹,這比什么都好。”
王必是窮當兵的出身,喜歡喝酒吃肉的,一想到那綠油油的東西便覺得惡心。
董昭似乎是尋到一個自己喜歡的話題,打開了話匣子:“我早年曾見過南陽張仲景,與他探討過延年健體之道。若人能養慎,不令邪風干忤經絡,五臟元真通暢,便不會生病。清淡、少食、食素、食熱皆是大有裨益的……清淡者,利克化助腎水;少食不傷脾胃;食素抑胃肝之火。至于食熱嘛,自燧人氏為烹,世人無需克化寒食,這可是長生延壽之道。不信你也試試,取五谷雜糧與野菜合燉為羹實在勝于神農氏良藥。”他說著說著笑了,謹慎的臉上露出一絲得意,“雖說大丈夫當勤于文武建立功業,但體質乃萬事之根本,不可不慎啊!”
王必可沒心思聽他暢談養生之道,但又不好打斷,只給他個耳朵,低頭跟著往前走。董昭邁著四方步不緊不慢的,好半天才帶著王必回到他的“休沐之所”。雖然是托了張楊的人情來的,但他也只是住在一個狹小的帳篷里,一張床榻、一張幾案、兩支杌凳,外加一箱子書簡筆墨,這就算是全部家當了,另有一個老仆照顧起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