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連蒙帶騙,拐走皇帝(3)
- 卑鄙的圣人:曹操(第4部)
- 王曉磊
- 3810字
- 2013-08-02 22:49:48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這番話引起了曹操的深思,他也有兩個女兒,不過年紀還小尚未及笄,如果自己能夠總攬朝權,將來何不也叫女兒侍奉天子,以求滿門富貴呢?
“國舅,現在沒有別人,我想與您說兩句知心話。”
“將軍請講。”董承哪敢阻攔。
“我久不在朝堂,疏于參拜,不知當今天子是何等樣主?”
這倒是一個下說辭的好機會,董承脫口而出:“當今的天子可比孝宣、孝順二帝。”前漢宣帝劉詢誅滅外戚霍禹,予民休養,一改武帝窮兵黷武奢侈虛耗之風;后漢順帝劉保抑制權閹,招賢納士,挽回北鄉侯頹敗之勢。這兩位皇帝不僅情勢相似,而且少年時都遭過苦難,宣帝乃漢武帝戾太子劉據之子,因巫蠱之禍流落民間,一十八歲回宮繼位;順帝本有太子之分,因閻氏外戚逼殺其母失去帝位,后來孫程等十九位宦官政變,在十二歲時復得帝位。他們都是少年多難的皇帝,董承將劉協比之這兩位皇帝,就是暗喻他能渡過災難重整社稷。
“哦?”曹操似乎沒當回事,“不知有何政績啊?”他這么問其實很苛刻,劉協根本沒真正統治過天下,又談何政績。
哪知董承還真笑著說出來一件:“兩年前關中大旱田野不收,加之李傕、郭汜倒行逆施,人相食啖白骨委積,谷子一斛賣到五十萬,豆麥一斛也值二十萬錢。那時天子下令盡出太倉之糧,命侍御史侯汶督率兵丁為饑饉之民熬制糜粥。可幾日下來餓死之人不見減少,天子懷疑賦恤有虛,命人在御座前量試作糜,結果發現水多糧少不能果腹。尚書令以下參奏侯汶之罪,但天子念及侯汶也是不忍太倉盡散,沒有治以重罪,僅僅杖責五十。自此之后賑災之人不敢作假,粥都稠得立得起筷子,百姓多得活命。這可算得起一件美談吧?”
這件事聽似簡單,其實大有深意。出太倉之糧可見劉協心懷百姓,不加侯汶重罪可見劉協體恤大臣,杖責五十可見劉協賞罰分明。此事處置妥當已頗為難得,更何況兩年前皇帝還不到十四歲呢!
曹操轉臉看著董承,似乎明白了什么。眼前這個人美其名曰什么永樂太后族侄,又什么貴人之父,想當年不過就是董卓帳下一員普通部將罷了。西涼部將是何種德行天下盡知,他董承也未嘗能比徐榮、胡軫、李傕、郭汜之流品質好多少。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在皇權衰微至極、虎賁士不滿百人的情勢下,拋棄舊惡轉而救駕……看來劉協這個小皇帝的魅力果真非同尋常。
“大漢天下凌遲之際,能有此聰慧之主,復興有望矣!”曹操不住點頭,看似漫不經心地感嘆道,“昔日霍光、金日磾并受武帝托孤之意,輔佐孝昭皇帝安定天下。如今我與將軍亦當效仿古人,為天子驅馳奔走,復興漢家社稷啊!”
這個比方寓意頗深。昔日漢武帝是曾以霍光、金日磾為顧命大臣,不過霍光權勢甚重,金日磾雖為副手,卻幾乎連權力都沒有。今天比出這件事,誰是霍光,誰又是金日磾?董承聽得冷汗直冒,生怕禍不旋踵,趕緊拱手道:“承才力不逮,唯將軍馬首是瞻。”他嘴里倒還算清楚,但因為心里慌張,哆哆嗦嗦一松韁繩,不由得身子直晃,眼瞅著就要從馬上栽下去。
許褚就跟在他身后,搶過兩步,一把攥著董承鎧甲后領往上提,就像拎小雞一樣把他拎回到鞍韂之上。董承被提了個盔歪甲斜,嚇得差點叫出聲來。
“國舅,您倒是坐穩了呀!”許褚這一嗓子聲若洪鐘,驚得董承兜鍪落地,都顧不上去撿,戰戰兢兢道:“多謝將軍攙扶。”
“國舅!您的兜鍪!”又一個炸雷般的聲音自耳畔響起,董承扭頭一瞧,典韋掌中一枝大戟正挑著他的兜鍪遞到眼前。
接還是不接呢……董承犯難了。若是伸手摘下兜鍪,那大戟就勢捅過來,離著一尺可就是自己的咽喉啊!他瞥眼看曹操,曹操笑嘻嘻道:“國舅,還不把兜鍪帶上,君子死不免冠嘛。”
死不免冠?!董承脈搏都快沒了,咽了口唾沫,把眼一閉伸手抱過兜鍪戴在頭上,做好了命喪于此的準備。等了好半天沒動靜,他再睜開眼瞧,典韋早已經退到曹操身后了,不由得長出一口氣,催馬繼續前行。曹操把他的舉動看得清清楚楚:行啦,這個人已經嚇破膽了!
兩人并轡而行接著趕路,再不說什么話了。大約行了半個時辰,眼瞅著就快行至塢鄉,只要過了塢鄉就是太谷關了。突然有一隊快馬迎面奔來,為首者正是曹操內弟卞秉。他縱身至曹操馬前拱手施禮:“啟稟將軍,楊奉、韓暹蓄意作亂,于關口埋伏兵馬有意刺王殺駕!”
楊奉、韓暹反了?!董承一驚,但隨即對此表示質疑:昔日同在關中救駕都不曾起過二心,怎么會在這個時候干蠢事?
“這些白波賊真是惡性不改!”曹操卻不問真偽,扭頭對董承道,“國舅,太谷關有埋伏不能走了,南至魯陽這一路兇險異常,倘若天子有閃失咱們擔待不起。若依在下之見,不如東出轅關,先到許縣落腳。您以為如何啊?”
董承明白了,這消息是曹操故意編造的,但現在已然出了洛陽,前后都是曹家的兵,哪還敢說什么反對的話啊?他戰戰兢兢道:“一切全憑將軍做主。”
“國舅忒謙了。”曹操抖著韁繩喃喃道,“其實許縣也是不錯的地方,平坦開闊,可以營建宗廟,而且我已備下了充足的糧食……卞秉,快快傳令,在前面的路口隊伍轉向東行,加速前進!”
前面就是通向轅關的大道口,事情豈能這么湊巧?看來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董承越想越害怕,真到了許縣便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了。他試探著問曹操:“臨時改道非同小可,咱們是不是去請示一下天子啊?”
“哎呀,現在耽擱行程,倘被反賊趕上豈不麻煩?”曹操嘿嘿一笑,“我看這樣吧,咱邊走邊跟皇上說……可我在這里督率前隊又走不開,那就有勞國舅您辛苦一趟吧!”
董承巴不得離開曹操這幫人,略一拱手打馬便往后跑,仿佛死里逃生一般。行過川流不息的人群,遠遠望見了簇新的天子乘輿,羽蓋朱輪,鸞雀立衡,分外醒目。他縱馬就要往近處闖,卻被一個護駕的小校攔下:“站住!天子乘輿,不得擅自靠近!”
“某乃當今天子之舅,有要事稟報。耽誤了大事,你擔待得起嗎?”董承氣哼哼喝罵道。
那小校絲毫不懼:“我家王子乃宗室至親,臨出洛陽對我們說了,今天除了宗室劉姓之外任何人不得靠近乘輿,莫說你什么國舅,即便是國丈也不行!”
董承腦袋里嗡的一聲——曹操早與王子服串通好了!
知道多說無益,他趕緊掉轉馬頭欲尋其他大臣商議。抬頭再看,輔國將軍伏完、太尉楊彪、司徒趙溫、司空張喜乃至于太仆韓融、大長秋梁紹那些九卿一級的官員,都坐著曹操提供的馬車。莫看裝潢紋飾全按朝儀而制,可是連趕車的帶車邊護衛的,全是曹營的兵。
董承只得打馬又往后趕,繞過車駕來到其他官員的隊伍中。這些是侍中、議郎以及未上任的郡縣官員,由于條件簡陋車輛不足,都是策馬而行,三個一群五個一伙,邊走邊聊甚是熱鬧。大家看見他紛紛拱手問好,董承可沒心思與眾人寒暄,擠來擠去尋他的親信侍中種輯。來來回回找了好幾圈,終于看見種輯了——左邊傍著董昭,右邊陪著曹純,倆人說說笑笑把他也絆住了。
再往后看就是曹洪督率的殿后大軍了。黑壓壓一大片,馬上步下全都兵刃在手,仿佛是押著這些文武百官前進,自己那一丁點兒人馬也被裹在中間。董承的心徹底涼了,他前前后后忙活好幾趟,耗費了不少工夫,抬頭向前方望去,這會兒隱隱約約已經能看到轅關了。出了此關就是豫州地界,所有人都要落在曹操手里了……
與此同時,楊奉、韓暹也聞知變故了。他們從一大早就安排著接駕事宜,把不甚明白的朝儀演練了一遍又一遍,生怕舉動失禮被公卿恥笑。哪知太谷關突然快馬來報,圣駕自塢鄉東轉奔轅關去了,倆人這才知道上當。
韓暹不住地責怪楊奉耳根太軟錯失良機,楊奉卻埋怨韓暹有意劫駕驚走了曹操。倆人吵吵鬧鬧點兵,吵吵鬧鬧上馬,吵吵鬧鬧離開梁縣追趕圣駕。吵架歸吵架,他們這次的目標還是一致的,得到消息還不算晚,只要出關追趕還可以攆上,到時候劫走天子乘輿,至于曹操且放任他回許縣,以后再作理會。
他們的白波軍大多是并州人,善于弓馬,又經過在三輔的歷練,現在已經成為一支頗為善戰的勁旅,實不亞于曹操的兵馬。兩人親自帶隊,十萬火急奔出太谷關往東追去,一路上滿地的車轍痕跡依舊分明,半日之工就趕到了轅關。眼瞅著雄關大開空無一人,驛路上塵土飛揚尚未落定,必定車駕就在不遠處。楊奉、韓暹心中喜悅,趕緊率眾突出轅關,剛要下令全速追截,忽然自兩旁山上滾下無數的大石頭。
“有埋伏!”楊奉險被巨石擊中,趕緊帶馬到大道中間。這時耳聽吶喊陣陣,左右各殺出一隊人馬——原來曹操料定他們會來,已派于禁、樂進埋伏等候了。
楊奉、韓暹是得到消息疾速趕來的,鞍馬勞頓并不清閑;可于禁、樂進卻是提前得到吩咐,領著隊伍溜溜達達到此迎駕的,而且用罷午飯還在山根底下小憩了一會兒呢!如此伏擊可謂以逸待勞,白波軍辛苦跋涉已經失了一著,見落石突襲又受了一驚,這會兒再瞧敵人伏兵四起,哪兒還提得起精神來?
白波軍幾乎沒有還擊就敗退下來,沿著來時的道路往回逃,曹軍得理不讓人,在后面緊緊追趕,被其攆上殺死的著實不少。楊韓不敢后視,直逃到太谷關內,緊閉大門、垛口搭箭、滾木抬來、雷石備齊,做好一應準備……才發現曹軍已經不聲不響撤退了。
楊奉、韓暹相顧嘆息,這會兒也不互相埋怨了,琢磨好半天才明白過味兒來——皇帝遷走,北邊的洛陽早空了,還要這座太谷關有個屁用啊!繼而又想到,梁縣只有部下徐晃駐守,曹操奸詐多謀,趕緊率領殘兵敗將回轉。去的時候風風火火,歸來的時候垂頭喪氣。等他們回到梁縣時天都大黑了,一輪明月高掛空中。
“想必明天再行一日,圣駕就能到達許縣,再追也趕不上了。”韓暹仰望夜空不禁搖頭,低頭又看看他那位打打合合的老冤家,苦笑道:“唉……咱倆跟曹孟德玩心眼,差得太遠啦!”
“獲罪于天無可禱也……曹操此番劫圣駕而去,不但咱倆以往的救駕功勞一風吹,倒霉的日子也要跟著來了。”楊奉一點兒都笑不出來,“他曾言道‘奉天子以討不臣’,恐怕要拿咱倆試第一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