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珂把唐念喬拉開,眼里有了點醋意。
被扯走后有些不滿,唐念喬鼓了鼓嘴,瞪他。
“過生日怎么能沒有點五顏六色的燈呢?”葉珂從身后一個大布袋子里拿出一長串彩燈,“咱們掛滿整個玻璃花房吧。”
唐念喬嗤笑他夸張,不過還是露出了點期待的神色。
向垣站起身,去幫葉珂一起掛。
曲清越咽下最后一塊蛋糕,看著向垣干活的背影出神。
他的身材比例真的好的沒話說,頎長的身形,寬闊的背和直角肩,他對鍛煉把握的度很好,不會讓肌肉過于夸張,再加上本身偏瘦,肉都長在該長的地方了。
正想入非非呢,向垣放在桌上的手機猛得響起來。
曲清越被嚇得一激靈。
“你媽媽的電話。”曲清越看了眼屏幕說。
“越越幫我開免提。”向垣正站在凳子上,回頭對曲清越說。
曲清越拿起電話走到他站的凳子旁,點開接通—免提,舉起手機。
聞婷的聲音傳來,她的語氣自然而又平靜,像一汪緩緩流動的清水,聽不出任何情緒。
這一點跟向垣挺像的。
有時候說話時的語氣叫人分辨不出喜怒,這也是曲清越有點討厭的點。
“向垣,你下來一趟。”語速適中,只說了這么一句話,隨后便安靜下來,像是在等向垣的回應。
向垣掛完最后一個彩燈,扶著凳子把手跳到地面上,拿起電話,放到耳邊:“知道了。”
隨后掛斷。
唐念喬朝他擺擺手:“下去吧下去吧。”
“倒時候拍合照不帶你。”她一邊說一邊比了個鬼臉。
大家都在笑著,叫向垣快去快回,只有向垣的臉色,從接電話時起,就不太好。
像是即將會發生什么不好的事一樣。
曲清越略微擔心地看了他一眼。
不過……在慶祝唐念喬生日的這天,大家都聚在一塊兒,聞婷也沒表露出不高興的樣子來……
不會有不好的事發生的,對吧……
向垣剛下到二樓,走進樓梯拐角時,突然被一只手扯進旁邊的房間——那是個雜物間。
也許是事發突然,向垣絲毫沒有心理準備,就被扯了一個踉蹌。
房門關上的一瞬間,聞婷抬手甩了向垣一巴掌。
很清脆的聲音。
有點痛,像是在凜冽冰原的一股風猛得吹刮到臉上一樣。
跟聞婷不滿紅血絲的雙目對視幾秒,向垣立刻意識到情況不對。
“你喝酒了?”
聞婷瞇起雙眼,抬起剛扇巴掌的那只手,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一點點。”
說完便大笑起來,聲音尖利刺耳,絲毫不像在眾人面前那樣平靜。
向垣沒聽她發神經似的大笑,趕忙去翻聞婷的口袋和身邊的手包。
沒找到藥。
聞婷比向垣矮一些,此時她伸出一跟手指,點點他的肩膀:“為什么帶她們回來?是在跟媽媽示威嗎?向垣你就做一件媽媽不討厭的事不行么……”
聞婷說著說著,突然哽咽。
活像一個因兒子不孝而哭泣的悲慘母親。
“越越是我女朋友。”向垣用堅定的陳述句對聞婷說,盡管聞婷在聽到女朋友時,臉色綠得跟青瓜一個色。
下一秒,聞婷就抓起手邊的一個石膏擺件砸向他。
向垣沒躲過,石膏擺件重重地砸在他的胳膊上,發出一聲厚重的悶響。
聞婷又要撲上來打他。
向垣死死抓住她的兩只手臂,禁錮住她發瘋一般亂撲騰的爪子。
忍耐著低吼道:“這里是別人家,你要發瘋回去發!”
“瘋?哈哈哈……”聞婷冷笑,目光凌厲,想要把向垣生吞活剝了一樣,“你也覺得我瘋了是么?”
“你爸到底跟你洗腦了什么……”
“診斷書!”向垣提高了音量,他已經被氣到顫抖,“醫院已經下了診斷書!不是我躲著你,當初是我爸!你丈夫!親自把我送走的!”
“聽越越媽媽說,越越是一個很乖、很聽話的孩子呢,”聞婷學著向垣叫曲清越名字的語氣,這里的親昵卻像諷刺一樣,“不知道她會不會聽媽媽的話。”
向垣抓住聞婷的肩膀,讓她的目光跟他對視,怒氣上升:“你都跟她父母說了什么!”
“緊張她了?”聞婷冷笑著,一邊嘴角微微上翹,眼里滿是嘲諷和不屑,“一個撿來的女兒能有多疼她。我的提議對越越來說百利無害。”
向垣閉了閉眼,忍住胸口強烈的鈍痛,松開抓著聞婷的手。
“這樣才對。我們好好聊。”聞婷喃喃著。
他語氣漸漸放軟:“你好好吃藥就沒事的。”
“我先送你回去。”
說完,替聞婷整理了下大衣,拎起她的手包,準備拉開門出去。
房門外,一切安靜如初。
絢麗耀眼的燈光像瀑布一樣一直從樓梯頂流淌著,延伸到一樓大廳的白色瓷磚地板上。
先生夫人們正在廳內,一邊喝酒一邊熱絡地聊著天,看起來就像是一家人一樣。
不一會兒,幾人的目光聚焦到了樓梯上。
向垣扶著消失好一會兒的聞婷一步一步從樓梯上走下來。
走到唐華和喬百枝面前:“叔叔阿姨,我媽媽喝了點酒有點頭暈,我先送她回去了。”
“嗯,你叫趙司機送你們回去吧。今晚他輪班。”唐華點點頭。
喬百枝有點擔憂地望著聞婷,想說什么,卻被唐華摁住了。
于是喬夫人只問了句:“那向垣你還回來嗎?”
向垣頓了頓,笑得有些勉強:“看情況吧。”
看見這樣一個不愛表露情緒的孩子如此低落,喬夫人緊緊皺著眉。
葉珂媽媽花銘扭頭問向尚臨:“你要不去看看你家夫人?咱們改天再聚也行。”
向尚臨瞟了一眼陰沉著臉的母子倆,沉默地盯了會兒地面,淡淡吐出一句:“沒關系。”
氣氛逐漸有點不那么自然了。
葉珂媽媽挪了挪身子,跟葉珂爸爸交換了一個眼神。
派對剩下的時間里,曲清越都在沉默地等著向垣。
她時不時在走神,甚至有時聽不到唐念喬和葉珂的聊天。
向垣為什么還沒有回來……
回想起他下樓時的神情,好像不是去樓下見自己的媽媽,而是去下地獄一樣。
苦大仇深的。
曲清越在心底輕輕嘆了口氣,侍者端到樓上的酒都是低度數的果酒,曲清越在經過錢雨燦的不停鍛煉后,酒量已經提升了不少。
所以這種甜甜的果酒根本醉不了人。
她倒滿一杯,沒經品嘗直接倒進嘴里。
企圖麻痹自己的神經。
這一天下來,她有些過度緊張了。
原以為,這一天將是持續很久的噩夢。
她一開始隨向垣來拜訪他家時,心里忐忑得不得了。
進門前,她在車上緊張到兩手扣著外套的最后一顆紐扣,已經幻想出無數被趕出去的場景,可能會遭受的何等冷眼和嘲諷,最后只能像過街老鼠一樣落荒而逃。
實際上呢……
預想中的場景一個也沒發生,這里的每個人都冷靜、優雅、得體,曲寬厚和王善偶爾問些什么在別人眼里看起來會很蠢的問題時,他們也會耐心地回答,只是語氣太過于客氣了。
客氣的有點疏離。
而唐念喬的媽媽——喬夫人則不同,她仿佛自帶親近感,怪不得唐念喬會這么活潑這么自來熟。
“清越?”“清越姐姐!”
“……啊?”曲清越猛得回過神來,發現對面兩個人瞪大眼睛,有些擔心地望著她。
“不好意思走神了。”她抱歉地笑笑,想再給自己的杯子滿上酒。
卻被唐念喬摁住了手。
“姐姐不能再喝了,雖然這個是果酒味道也很好,但畢竟是含酒精的,喝多了也會醉,會難受的。”唐念喬清脆的聲音像咬了一口蘋果一樣嘎吱甜,沁人心脾。
作為這里比較有權威的葉醫生表示贊同:“主要是后勁兒大。”
他說著,還拍了拍自己的后腦勺以示警告。
“在想向垣哥?”葉珂瞇了瞇眼,眼里帶著點玩味。
他不穿白大褂的時候,看起來有點痞痞的。
唐念喬像是能看穿曲清越心中想法似的,拍了下葉珂翹起來的腿:“你別吊兒郎當痞里痞氣的好嘛。”
葉珂撇撇嘴,不過還是很聽話地坐正了身子。
曲清越在他們面前也沒什么好掩飾的,反倒很放的開,換了一個杯子,拿起唐念喬面前的橙汁倒進自己杯里,一邊倒一邊漫不經心地說:“他跟他媽媽關系不好嗎?我不太了解他的家庭,因為我也有點陰影,所以理解他不說。”
葉珂眼里亮了亮。
似乎是聽到了什么新鮮的話。
他輕輕搓了搓下巴,明明還保持著少年一般的臉,皮膚干凈的沒有一絲雜志,放大看興許都找不見毛孔的那種。
當然如果不是白到發光的唐念喬蓋住了葉珂的光芒的話,相必把葉珂放進人群中,也會十分扎眼。
葉珂說:“可以這么比喻吧……他們家的關系,就像一堆牽扯不斷的鋼絲球。”
鋼絲球這三個字他還特地加了重音。
“向垣從小就不怎么住在自己家里,自然也沒得到多少親父母的照顧……這你應該知道。”
“所以他對父母一直都有很大意見,不過他那性格也不是像會撒潑耍賴的,最后的結果就是默默忍著。不過他倒是很聽他姑媽和表哥的話。”
“這你應該也知道。”
唐念喬又拍了下他胳膊:“廢話!”
“還是我跟你講吧,向垣哥其實有點兒小可憐,我媽對他的關系都不亞于我這個親生女兒,誰叫向叔叔和聞阿姨那么不負責呢。”
“可我媽不這么認為,她還不讓我說叔叔阿姨的壞話更不能在向垣哥面前說。他們應該知道別的什么……”
“據說把向垣送出去也是向叔叔忍痛做的決定,叔叔阿姨還是很愛很愛他的,只是方式有點那么……”
“操蛋。”葉珂補充。
唐念喬瞪了他一眼。
“文明點行不行。”
“那時候我們太小了,具體也不記得發生了什么事,好像是向垣哥的爺爺去世了。從那以后,他家氣氛就一直怪怪的。”
葉珂繼續補充:“陰沉,跟沒住活人一樣。”
“嘖。”
曲清越的眉越蹙越深。
所以向垣真的有心結沒解開,他家里人似乎也有什么陰影。
因為都不肯放開了說,所以很別扭,矛盾越來越深,越來越激化,導致之后每次交涉都是爆點。
曲清越極少看見向垣有什么情緒波動,可聞婷只說那么一句“你下來一趟”,就讓他如臨大敵。
這實在很不正常。
“要說陰影的話……我也有。在我家,我那個還未出生的哥哥就是一個禁忌。他是我爸媽心里很重的一個創傷。”
“因為那場大火,我哥沒了,我媽懷著他,也差點沒了。所以我家一直有一個鎖著的房間,屬于我哥的。”
“我媽有時候心情不好,喝點酒啥的,還會扯著我的手說,‘你要記得你哥哥的名字啊,他為我們家受了太多苦,我們都要感謝他,要把他沒來得及享受的幸福加倍到我身上’之類的。”
“那時候我爸就會滿臉歉意地拽走我媽,叫我休息。”
葉珂一邊說一邊把玩著手里的玻璃杯。
看似漫不經心地表述自己家的事。
可這明明是那么悲傷的、痛苦的、隱秘在心里久久無法愈合的傷口。
曲清越聽得心里越發沉重,她放下杯子,走到窗邊,試圖把窗打開一個小縫兒透透氣。
她擔心向垣。
他怎么還不回來……
夾雜著獨特花香的風吹撲到臉上,今年的春天似乎來得早一些。
花開的也早。
一陣輕輕的叩門聲響起。
如果不是曲清越聽得仔細,可能都會忽略掉這小小的聲音。
“喬喬,是媽媽。”喬夫人溫婉的聲音響起。
唐念喬歡脫地去開門,邀喬夫人進來。
曲清越往門那邊瞧了一眼。
疑問都寫在了臉上。
喬百枝沒等曲清越開口問,招呼好念喬和葉珂后,立刻走到曲清越面前來。
她比曲清越高一點點,穿著米色魚尾裙,像一條靈活的美人魚。
眼睛黑亮,嘴角掛著淺淺的笑意。
整個人都端莊而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