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出手。
小小的粉白指甲,稍微有點兒發抖,遞在那雙手里,一握,握住了,拉起來,再放開。他的手真暖和,青羽恍然想。右手被他握過,立時比左手暖和了很多。青羽像個去過神奇地方的姑娘回門子,明明還是舊時模樣,可卻成了貴客,青羽不知把它往哪兒擺才好。
謝扶蘇已經舉步向前。青羽急道:“等等……”
謝扶蘇回頭,“怎么?”青羽忸怩著,又開不了口。
她先前摔了一跤,恐怕后面衣服臟了,但要在這么個男子面前拍,又怎好意思拍屁股……
青羽連說都不好意思說,忸怩著,只苦于沒個借口走開一下。
謝扶蘇忽然微笑一下,“我先到門外,你有什么整理的,再整理一下好了。我在門外等你。”說完緩步走開。
青羽心里大是感激,躲在樹叢后頭,好好拍了拍泥塵,這才出門去,臉上依然是羞著的。謝扶蘇倒像什么都沒猜著,什么都不知道,只管溫和著道:“都整理好了嗎?那我們走了。”說完起步離去,青羽也忙跟上。她的包裹說大不大,抱著也有點兒吃力,謝扶蘇提著,卻那么輕巧,像沒分量似的。他那么高,背影看起來卻那么俊秀,青布袍子從肩頭垂下來,連流紋都格外清雅。青羽局促地錯開眼光,埋頭跟隨。
引秋坊的旁邊,緊挨的就是個紙坊,出很好的宣紙。青羽只有桌子那么高時,就在那里學了寫紙、畫紙、襯裱紙等。那時紙坊老板還是個樂呵呵的腰圓膀粗的紅臉漢子,到現在,青羽成了大姑娘,他也成了小老頭兒,背有點兒彎,肚子也凸了出來,但還是樂呵呵的。他在店門邊正指揮搬貨,沒看到青羽,青羽走了過去。
這條街永遠熱鬧,賣紙的、賣布的、賣膠的、賣竹木石角的、賣染料的、賣漿水的、賣燒餅的、賣山北酥糖河西爆魚的,常年沒個消停。老少作坊們還大多矜持著,跟引秋坊一個態度,半掩著門,絕不露出急火火拉生意的嘴臉,間或客戶上門,也多是熟悉的。拱個手,不談生意,先客客氣氣寒暄幾句,透著那股子氣派風度。做飲食生意的可就沒這么客氣了,臊子燕魚烙潤鳩子酒醋蹄酥片生豆腐,金橘團雪甘豆湯豆兒離刀紫蘇膏,哪兒不是紅紅火火、煙騰氣猛、爐沸勺兒響。賣瓜果的胖大嬸正靈活地切著瓜旋兒,展眼望見青羽兩人,笑開了嘴招呼道:“嘿,謝先生!前兒小毛頭的夜咳可多虧您呀!喲,青姑娘!跟謝先生出門兒呀?來個廣芥瓜兒,清口提神!”
青羽只好笑笑。謝扶蘇回頭問她:“要吃么?”
這怎么好意思點頭?慌亂中青羽搖了搖頭。
謝扶蘇居然“哦”了一聲,真的轉過頭繼續走路。這人,還當他聰明呢,他實在不會做人!青羽好氣又好笑,也把頭一低,悶聲跟他走。從熱鬧的街道轉入比較冷清的巷道,再走進更冷清的村道,舉目已經可以看見一些菜地了。墻是泥土混著稻草造起來的。謝扶蘇的家,還要更遠,靠近城外的翔燕山。
青羽回眸向她離開的地方告別。也不知坊主會不會想她?她雖然是這么普通的一個女孩子……但真的很希望能對坊主有用,也希望能得到坊主的愛。
她就像任何孤兒一樣,雙手空空,見到任何一個像媽媽的人,都想要抱祝坊主是收養她、從小到大一直照顧她的人,青羽想趴在她的腳下,把腦袋放在她的膝蓋上,讓她的手撫摸自己的頭發,半閉著眼睛輕聲撒一會兒嬌,好想好想……
就為了這個愿望,她一直在努力地學習制扇手藝,自己花了多少時間在院子里那個小小的磨刀池,又花了多少時間在引秋坊內外,但凡跟制扇有關的,她又能去的地方,哪里她沒去過?
“你知道你在帶我離開哪里嗎?你知道這對我意味著什么嗎?”青羽望著謝扶蘇魁梧的后背,真想這么詢問。她看見謝扶蘇包裹里探出個東西,是她那把扇子的扇頭。
如果可以悄悄把這扇子抽出來,弄壞掉的話,她就可以回引秋坊了吧?因為,坊主不是說“扇子壞掉你就可以回來”嗎?
青羽悄悄地伸出手,一點點、一點點地接近,很怕被謝扶蘇發現,心越跳越慌,不經意間目光一側,呆住:他們此刻的影子映在墻上,貼得那么近,像是攜手趕路一般。
“怎么了?”謝扶蘇微側身,問她。
青羽忙縮手,搖頭。她再也不敢告訴他:這像她做過的某個夢——夢里,親愛的家人拉著她回家。
謝扶蘇的家在翔燕山腳下,開出地來種了些蔬菜與藥草。放眼望去,綠蔥蔥的,籬笆前頭有一口水井,用塊樺木蓋子半遮著,連蓋子帶青石井臺,都沖刷得很潔凈,一架絲瓜正在茂盛時候,細碎的小葉片像裁出來似的美麗。后頭一排三間的木屋,是拿杉樹做的,沒怎么漆飾,連節疤都還留著,深吸口氣,能聞到林木的清香。
青羽第一眼就愛上這個地方。